正文

五 轉入地下(2)

黃慕蘭自傳 作者:黃慕蘭


省委同志平時討論工作時,我們做秘書的不作記錄,以防敵人突然來搜查會泄露機密。有時中央有重要同志來省委開會,就把麻將牌和籌碼擺在桌上,裝作打麻將的樣子。徐老夫婦倆在前面店堂里望風,如有軍警或陌生人進來了,他們就大聲地咳嗽幾下。我們聽到后就正式搓起麻將來,即使是擺擺樣子,也要故意弄出聲響來,以免露餡。徐老夫婦對我們很好,真的親如一家人,有時我晚上抄寫文件要到天明,他們總是把煤油燈點得很亮。為讓我專心工作,他們不睡覺,默默地守夜,做好保衛(wèi)作。我至今仍深深地懷念他們,只是不記得他們的名字了。新中國成立后,吳德峰同志告訴我,他后來還見到過徐老夫婦,徐老的兒女都在贛西南工作,都已是黨的高級干部了。

我記得很清楚,陳潭秋主持江西省委工作的時候,省委發(fā)的第一份文件,是批判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第二份文件是黨中央在漢口召開八七會議通過的《告全黨黨員書》和其他決議案;第三份文件是黨中央政治局接受共產(chǎn)國際的批評,通告批評以瞿秋白同志為代表的“左”傾盲動主義錯誤。后兩份都是轉發(fā)中央下達的文件。1927年11月召開中央臨時政治局擴大會議后,“左”傾盲動主義的錯誤在一段時間內(nèi)在全黨取得支配地位,確定了實行全國武裝暴動的總策略。此段時間,凡在一些革命力量十分薄弱而敵人擁有強大武力的地區(qū),不顧一切的蠻干、盲目舉行的武裝暴動,大多很快就被鎮(zhèn)壓下去,使大革命失敗后保存下來的有限的革命力量進一步蒙受重大損失。這些文件分析了大革命失敗后中國的革命處于低潮,確定了土地革命和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派的總方針,同時要求我們扎扎實實地做好白區(qū)的地下工作和工會工作。

早在南昌起義前,我們黨已經(jīng)估計南昌城是守不住的,因此起義勝利后沒有幾天,起義部隊就根據(jù)中央的預定計劃迅速撤離了南昌。部隊轉移后,我們留在南昌的地下江西省委工作非常緊張,也是非常危險的。敵人封鎖了四面的城門,在城內(nèi)進行了一個星期的大搜捕,看到行跡可疑的人就抓走。陳潭秋同志非常沉著,善于應變,他見我年輕,又懷了孕,怕敵人搜查問話時我會臉紅心慌露出破綻,就教我只管低著頭,不要看軍警,裝作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不當一回事的鎮(zhèn)靜樣子。低著頭干什么呢?可以擦擦煤油燈罩上的灰塵,掃地,或是做縫紉活,買些布料,給將要出生的孩子做小衣小褲或尿布。軍警來時,我只要低著頭干活不出聲,由他一人來應付。陳潭秋同志的身份是店里的股東老板,遇到敵人向他查問店里的賬目和資本情況,他都能對答如流,一副小老板的模樣。搜查的軍警還要進入住房內(nèi),到處查看有無可疑形跡。畢竟是正規(guī)軍警,不像那些打了敗仗潰退的士兵到處搶劫、調(diào)戲婦女,什么壞事都敢干。但他們盤問人時卻很認真,你必須十分鎮(zhèn)定,從容對答,否則一慌張,或回答時顛三倒四,就會引起懷疑。

閑暇時,潭秋同志給我們講了許多他的革命活動和經(jīng)歷,如在共青團安源地委任委員長時的工作經(jīng)驗、他所熟悉的黨中央領導人的事跡,特別是對周恩來同志所表示的崇敬之情、對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錯誤的揭露和批評、第一次國共合作期間許多動人的歷史故事,等等。他知道我喜歡看《三國演義》,還說笑話:《三國演義》上寫劉備為了避免引起曹操的懷疑,在園子里種菜,韜光養(yǎng)晦。我們現(xiàn)在與徐老先生合伙開店,以小工商業(yè)主的偽裝來掩護自己地下革命活動的真相,不就像當年種菜的劉備嗎?從這些閑談中,我們向他學了很多知識。1927年11月11日,我轉為中共正式黨員,潭秋同志還寫了一篇稿子,表揚鼓勵我,說我一點都沒有小姐架子,而且很快就適應了地下工作的新環(huán)境,言行舉止都沒有讓人發(fā)覺有什么不適當?shù)牡胤???赡苷沁@個鑒定,成為一年后調(diào)我到中央工作的淵源吧!

1928年1月間,希儼接到中央的調(diào)令,立即到贛西南地區(qū)去兼任特委書記,領導當?shù)剞r(nóng)民開展土地革命和武裝斗爭。吳德峰同志與他同行。希儼本是一介書生,只會拿筆桿子,文章寫得很漂亮。如今要他投筆從戎,去做領導農(nóng)民和軍隊的工作,雖然他完全是外行,但作為一個共產(chǎn)黨員,只有無條件地服從中央的命令。當時我已分娩,生下杰兒只有三天,自然不能隨他一起走。在南昌醫(yī)院依依惜別之際,他低聲囑咐我:“如果到那邊工作開展順利,到時候就會派人來接你和孩子一起去團聚;如果萬一有不測,就通過你的父母再轉告我的父母,把孩子接回黃梅老家去撫養(yǎng),長大了好繼續(xù)革命。我們是革命的伴侶,黨叫做啥就做啥,千萬保重?!蔽抑皇呛瑴I低頭聽他的惜別叮嚀。我把他所囑咐的話牢記心頭,繼續(xù)留在省委地下機關安心工作,同時又冀盼早日能再與他團聚。

七個月后,令人難過的消息接踵而至。先是陳潭秋夫婦奉中央之命,要調(diào)到上海的中央組織部工作;不久饒漱石又告訴我希儼已經(jīng)壯烈犧牲的噩耗。他說:“潭秋同志隱瞞希儼已經(jīng)犧牲的消息是不太對的……”我猛然間聽到這樣的話,簡直驚呆了,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強忍悲傷回來問潭秋和虔直同志,他們這才對我說出實情:1928年5月間,希儼率農(nóng)民武裝攻打萬安縣城時,不幸壯烈犧牲。雖然他們早已得知,但考慮到我產(chǎn)后多病,身體不好,怕我一下子承受不了這一巨大打擊,便決定暫時隱瞞,不讓我知道,想找適當?shù)臅r候再告訴我。如今中央下令要調(diào)他倆去上海工作,正想在分別前對我說明真相。我的悲痛是可想而知的,雖然早就明白要奮斗就會有犧牲的道理,并且也有思想準備,但事情突然臨到自己頭上的時候,怎能承受?我既為敬佩的良師益友和親密的革命伴侶希儼的犧牲無限悲哀,又舍不得一直像大哥哥、大姐姐一般對我熱情輔導、愛護備至的潭秋夫婦的調(diào)走,真正是生離死別,悲慟不已。但在當時地下工作的環(huán)境里,是不能公開為希儼設立靈位、放聲地哀號痛哭的,只能在深夜里獨自默默飲泣,點點熱淚滴在還渾然不知自己已永遠失去了父親的遺孤身上。

潭秋夫婦是知悉希儼臨別前對我的囑咐的,安慰我說:“我們立志入黨,就要為黨犧牲一切。希儼同志已經(jīng)實踐了他的誓言。我們后死者的責任是要揩干血跡和眼淚,站起來繼續(xù)戰(zhàn)斗。你們雖是親密的革命伴侶,但如今應該節(jié)哀,你絕不能過于悲傷,損壞了自己的身體,一定要化悲痛為力量,振作精神,實現(xiàn)希儼的遺愿,一切服從組織的安排?,F(xiàn)在孩子還沒有滿周歲,待他斷了奶后,慢慢設法讓你的父母來接孩子回去,再轉交給黃梅宛家,使孩子在祖父母的撫養(yǎng)下平安地成長,你也可以無后顧之憂地繼續(xù)為黨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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