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波在高考前一通惡補,仗著頭腦靈活,記憶力出眾,居然也考得不錯。單就分數(shù)而論,差不多的大學都可以平趟。那時的形勢是十載積壓的學子一齊上場,考生年齡上到三十二三,下至十六七歲。因為政府提倡晚婚晚育,不然就會有父子同場赴試的佳話。由于考生眾多,而大學只那么寥寥幾座,所以錄取率其低無比,和今天上大學之便利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小弟晨光在文化革命時只讀到小學五年,那一屆學生雖然后來也打著初中畢業(yè)的招牌離開學校,但實際上仍不過是小學程度。因為后來雖然也有復(fù)課鬧革命那回事,但完全是虛應(yīng)故事,學者無心,教者也無心。據(jù)說全班只有小弟一人認真聽講,下課后還去求老師答疑,被老師嘆為異數(shù)。小學程度和高中畢業(yè)畢竟相去太遠,所以他能考上大學才是真正不易。據(jù)我所知,在那一屆畢業(yè)的學生中,能考上大學的絕對是鳳毛麟角。
小弟是我母親的晚生兒子,所以母親對他多了一分偏愛。再加上小弟一兩歲時,患腦炎住院,連日高燒不退,好似虎口余生一般,從此更成了母親的寵兒,受到了特殊待遇,至少是很少挨揍。這樣日久天長,小弟逐漸在全家人心理上占據(jù)了一個特別的位置。小波從小性情溫和,不愛爭競,像出家人一樣一切隨緣,所以他和小弟在一塊時幾乎沒有當哥哥的權(quán)威。套一句摩登術(shù)語,就是被邊緣化了。有一回媽媽臥病在床,小弟走過去噓寒問暖,說出一番貼心的話來。小弟在這方面最為擅長,姐姐們都笑他:“大家一般都是個人,偏他長了個八哥般的巧嘴?!彼f道:“媽媽你好點了嗎?你想吃什么東西,我叫小波給你買去?!蔽以谂赃吢牭竭@句話,覺得很好笑。這句話說出了他和小波之間的微妙關(guān)系,好聽的話由小弟來說,出力的事讓小波做去??墒切〔ㄔ僭趺凑f,也是個哥哥,小弟把自己擺到支配小波的位置上,這好像有點僭越了長幼名分。所以我們以后總把它當笑話說。小波卻絲毫不以為忤。
小弟中學畢業(yè)后,分到北京煙廠工作,不需要上山下鄉(xiāng),這在當時已是一等一的肥缺。他的文化在同齡人中算得上佼佼者,但畢竟是小學五年級的學養(yǎng),連信都寫不通暢,說起話來也沒有書香門第應(yīng)有的文采。我和小波有時嘲笑他兩句,無非是誚其不文,每天和一幫沒文化的傻小子們混在一起,成了書香世界的化外之民。他聽了之后深以為恥,決心奮發(fā)圖強,完善自身教育,作一個有文化的上流人。與此同時,父親也不斷告誡我們,不要讓光陰白白流去,要趁著年輕學點東西。于是他找到大姐當年的中學數(shù)理化課本,認認真真的學習。書上的習題每題必作,做完了就拿去請大姐批改。他還正兒八經(jīng)地寫作文,寫完請父親或大姐批改。如此年去又年來,他這一片向?qū)W之心始終如一。他把別人用來玩耍時間都拿來念書,數(shù)理化,英文之類門門都修,終于在文化層次上獲得大幅提升,可以與我們比肩。七七年考大學時,他的成績居然不遜于我們這些當哥哥姐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