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這瘋狂的世界”
我還記得數(shù)年前第一次在博客上讀到王愷的文字,驚奇極了。還有這樣一個人,用一種和外界瘋狂世界完全不用的音頻,細密地寫著自己的文字。然后,我開始四處打聽作者是誰。就算打聽到了他的工作單位,同事們說起他仍然是語焉不詳——這是一個在現(xiàn)實生活中多么模糊的影子啊。而且他在工作中交出的稿子,和博客上寫的,完全是兩回事。一個人可以把自己的精神生活掩藏得這么好,可以讓社會面貌的自己和真實的自己盡情地沒有關(guān)聯(lián),真是好極了。是的,寫詩的卡瓦菲斯似乎是個公務(wù)員,寫小說的卡夫卡也是個不錯的公司職員。
王愷的精神來源,說起來很古典,無非是契訶夫,莫泊桑,福樓拜,陀思妥耶夫斯基,后來又加入了古典唱片。一切70后文學(xué)青年的基本養(yǎng)料。有這些打底,當(dāng)他穿行在中國鄉(xiāng)鎮(zhèn)采訪著打砸搶社會新聞,看到的是所謂新聞?wù)鎸嵄澈蟮母鞣N生態(tài)。他也說,“灰暗復(fù)雜的人生遠比光明正大版要精彩許多”,以及“我們都是通過別人的丑態(tài)來看清自己的?!?nbsp;
在《震余記》里,他寫道:“從地獄里出來,你走進的人間并不是安樂窩,反倒是一樣的骯臟、滑稽和令人沮喪的帶點污穢味的人間,也許,是不值得教育自己的。”而對于那位上了新聞的天使女護士,他的感受則是:“沒想到她在生產(chǎn)上也這么倒霉,想到她和愛人是如何在黑夜中隱含著痛苦在那里造人的,孤獨而痛苦的反抗著死亡,卻又總是失望,就實在看不下去——人,好像是割倒的草,被扔掉的果核,在塵土中呼吸著,慢慢,慢慢死亡?!?nbsp;
當(dāng)很多文藝工作者叫喊著要給時代畫像,王愷用寥寥幾筆繪下了這個微弱時代的炭一樣的面貌。有推薦者說,王愷的好處在于好奇心旺盛以及觀察敏銳,這些大體都沒錯,可是他最大的好處仍然是喜歡在人群散去的灰燼中翻看一番,并將自己的感受枝椏繁復(fù)地衍生開去。簡直是在灰燼上作畫的藝術(shù)家。
本書中有不少篇幅寫著對中國傳統(tǒng)戲曲的觀感,比如論及《長生殿》:“在漫長的三天大戲中,我最感動的確實還是楊妃的鬼魂追逐明皇車馬的那出——她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成為異類,漫無邊際的追趕著,金甲神出來攔截她,那種哀傷的明白過程——中國戲里一向有這種出人意料的美麗。為了這段,我原諒嫦娥和她的丫環(huán)頭上的那些白紙圈?!边@些,都讓人對傳統(tǒng)戲曲橋段另眼相看,從中斷斷續(xù)續(xù)地理解中國人的情感方式。而在收入本書的各色游記里,王愷的感受則直追日本散文名篇:“也難怪佛祖看見生、老、病都那樣驚懼和詫異,北方,生命是隱密的,尤其是和肉體有關(guān)的一切,都遮擋在布、屋子和建筑物之中,而這炎熱的雪山下的國家,生、老、病都是無法遮擋的丑,甚至這里的果實,還沒有熟透,就開始腐敗。在博卡拉雪山下,小販們推著車叫賣果汁,一邊沿路扔棄著那些壞掉的青檸檬。開始的香,瞬間變成了災(zāi)難。生命的毀損,沖擊的不是視覺,而是整個的對以往體系的相信?!?nbsp;
讀王愷的文字,總是帶著點憐惜的,生怕一口氣讀完。王愷說起過很多寫作計劃,比如寫戲曲,寫茶葉,我想無論哪樣?xùn)|西,哪個領(lǐng)域,他寫起來都和別人完全不同。唯愿王愷一直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