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方對于傳記片最大的區(qū)別在于,西方影片通常很關注人物不完美的一面,正是這些缺失甚至黑暗面,才使得人物產(chǎn)生立體感、散發(fā)藝術魅力。巴頓脾氣暴躁,他若活在今天,虐囚就不是純?yōu)榱巳纺敲春唵瘟?;納什盡管經(jīng)歷了美化工程,但銀幕上他依然在精神及性功能方面大有欠缺;朱莉婭扮演并獲影后的阿蓮幫窮人打官司,但她喜歡穿得跟廉價妓女似的;《我的左腳》中的布朗身殘志堅,盡管身上沒有幾個器官能活動,但依然像一頭好色的大灰狼;斯通鏡頭里的尼克松急需心理醫(yī)生幫他挖掘童年的郁悶;辛德勒犯有生活作風、投機倒把等問題,更嚴重的是,他還是一名納粹黨員……
在我印象里,真實事件對于中國影視作品是一種必須擺脫的羈絆,仿佛只有貼上“戲說”才能讓自己名正言順取得發(fā)揮想象力的執(zhí)照;西方影視則喜歡往真實上面靠,很多作品若不是片頭或片尾出現(xiàn)一行“本片根據(jù)真實事件改編” 的小字,簡直不能想象那事真的發(fā)生過。究其邏輯,國產(chǎn)片若拍真人,就得正經(jīng)八百,因此只有虛構才能出彩;而外國片的推理剛好相反:虛構的算哪根蔥,有本事我跟你玩真的。衛(wèi)慧的手段是偏西方式的,明明是小說,但拼命暗示那是她的自身經(jīng)歷,否則你若把金賽調查中的古怪案例全都搬到自己身上,保管把衛(wèi)慧們打得落花流水。
中西方有對傳記片看法一致的地方,那就是演員們都喜歡扮演真人。對于中國演員,“模仿得惟妙惟肖”是一種很高的評價,若被定位成偉大人物的特型演員,這輩子就不愁吃穿了,無聊時甚至可以放點風聲,暗示自己可能是該人物的私生子。西方明星也喜歡主演傳記片,因為那是通往奧斯卡寶座的捷徑。事實上,好萊塢大亨并沒有偏愛真人真事,他們甚至討厭傳記片,因為傳記片很少能賺大錢。多數(shù)傳記片是明星、名導不懈努力的結果,最后大亨們?yōu)榱嘶\絡人心,不得不同意制作這些影片,沒想到年底為他們帶來了不期的榮譽?!赌ν腥沼洝返闹a(chǎn)婆是羅伯特·雷德福,他發(fā)現(xiàn)切·格瓦拉早年游歷南美時的日記后,買下該書的改編權,并雇用了巴西的編導?!讹w行家》能順產(chǎn),主要是因為多年來萊昂納多著迷于休斯這個人物,并聘請《角斗士》的編劇約翰·羅根操刀,五年15易其稿。拍攝《金賽》的比爾·康登以1998年的另一部傳記片《神與魔鬼》著稱,該片描寫好萊塢30年代大導演詹姆斯·威爾晚年的生活,主要細節(jié)都是虛構的,因為大家只知道他曾經(jīng)拍過《魔鬼博士》等經(jīng)典片,本人是同性戀,死得很蹊蹺,但把這些內(nèi)容竄在一起則是編導的發(fā)明,其實性質跟《莎翁情史》差不多。如果沒有科波拉的鼎力相助,《金賽》最多就是一部電視電影。奧利弗·斯通拍傳記片有著良好的記錄,從《火樂焚城》、《刺殺肯尼迪》到《尼克松》、《生于七月四日》,都是不錯的傳記片。但當他從1989年開始思索《亞歷山大》時,好萊塢大亨都擺出一張張冷臉。一億五千萬美元的投資,均來自美國以外,別看是超級大制作,理論上仍屬于獨立片。該片美國票房的慘敗,似乎證明了大亨們的“遠見”,即現(xiàn)代觀眾無法接受歷史人物的復雜性。一個33歲前征服大半個世界的英雄,怎么可能是同性戀呢?豈知在那個年代,人們在性愛方面不分性別和年齡,全部同吃。想必發(fā)行商期待斯通淡化這個情節(jié),但偏偏這部分在史料里有明確記載。為了堅持這歷史原貌,該片起碼得罪了美國人口的一半,即投布什一票的那一半,也就是用現(xiàn)代宗教眼光審視古人行為的那些人。
欣賞傳記片,切忌用自己的道德準則去衡量片中人物。也許你認為吃喝嫖賭是一大惡行,但對一個拯救了數(shù)千名猶太人的人來說,那是很小的瑕疵。這話一定有人聽不進,他們會反問:為什么要丑化英雄?居心何在?我們應該給年輕人樹立怎樣的榜樣?《性書大亨》中的拉里·弗林特沒有任何可取之處,毫無人格魅力,但他的惡行在客觀上保護了大眾的言論自由。正如他在片中所言:“如果法律能保護像我這樣的人渣的自我表達權力,你們還怕得不到法律保護嗎?”這就是該片的正面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