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遺憾的是，經(jīng)過一千年，我們今天的詞大部分都不知道怎么唱了，我只聽過有一首在廣東被整理出來，現(xiàn)在在廣東用粵語唱，叫《長亭怨慢》，姜夔的《長亭怨慢》，南宋的詞，它還有古譜，可是我也不確定它是不是完全是古譜，還是中間也經(jīng)過部分的修改。所以這是非常奇特的一個現(xiàn)象，就是文學留下來的東西比較穩(wěn)定，音樂很容易流失，非常容易流失。所以作為詞來講，它應該有一部分是音樂史關(guān)心的，有一部分是文學史關(guān)心的。可是音樂史的部分能夠找到的可唱的已經(jīng)非常少，而屬于文學的全部都還在。所以我們今天讀到的《虞美人》、《烏夜啼》，都是文學的部分，至于音樂的部分，我們已經(jīng)遺失掉了。

七、《蝶戀花》在民間一定是艷情的流行歌曲

好，我們再看下一首《蝶戀花》?！兜麘倩ā肥撬纬瘜懺~的人非常喜歡用的，原來在民間一定也是一個艷情的流行歌曲，蝴蝶那么依戀著花，這樣的東西，它變成了一個曲調(diào)的名字，非常漂亮的曲調(diào)。我想大家都知道蘇東坡寫過非常有名的一首《蝶戀花》：“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消，多情卻被無情惱。”所以《蝶戀花》是比較俏皮的調(diào)子，比較纏綿，有一點戀歌的形式，戀愛的歌的這種形式。李后主的這首詩，你可以感覺到是在用音樂形式，表達一種輕快的情緒。

蝶戀花

李煜

遙夜亭皋閑信步，乍過清明，早覺傷春暮。數(shù)點雨聲風約住，朦朧淡月云來去。

桃李依依春暗度，誰在秋千，笑里低低語。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遙夜亭皋閑信步”，夜晚的時候一個人在亭邊散步。“乍過清明，早覺傷春暮”，暮春的時候，剛剛過了清明，覺得春天快要過完了，有一點感傷，因為凡是到春天過完詩人的感傷情懷會特別深?！皵?shù)點雨聲風約住”，清明前后還有一點點稀稀落落的雨，然后風也不大了。“朦朧淡月云來去”，月亮在整個春霧的彌漫里面，有一種朦朧、云飄來飄去的感覺。在這里我們看到是一幅非常好的素描，對一個春天情景的素描。

下面它轉(zhuǎn)到《蝶戀花》的主題，也就是情感部分來討論。“桃李依依春暗度”，講桃花、李花都還處在開放季節(jié)，春天卻已經(jīng)慢慢在過去了，“春暗度”是雙關(guān)，一方面在講春天，一方面在講男女之情，所以用“暗度”，好像是一個偷情的東西。我跟大家提過，就是李后主在早期的詞當中，有非常大的偷情的興趣，他一直覺得“暗度”那種感情是他很著迷的，他很喜歡用這種方法去寫艷情的詩。“誰在秋千，笑里低低語”，我們看到這兩句就是《蝶戀花》的感覺，寫女孩子在蕩秋千，在玩，然后聽到她們的驚叫，或者笑這種感覺。剛才講的蘇東坡的那首也是在講女孩子蕩秋千。“誰在秋千”，他沒有講是誰，就是有一個美麗的女子，她很嬌的聲音，笑聲，可是不知道她在哪里。這樣的一個描繪，用了《蝶戀花》這種比較輕快的調(diào)子來帶，帶出一個情歌、戀歌的這種形式。“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變成了詩人替她去想，春天來了，這樣的一個女孩子，在青春年華，大概她的一片芳心要有所寄托吧?！耙黄夹那f緒”，有好多剪不斷、理還亂的煩惱、思緒。“人間沒個安排處”，完全是白話，唐詩絕對沒有這個句子，意思就是在這個人間到底怎么去安排自己啊，好像有一點無奈了，就是一個思春少女的情懷，那種思緒萬端的情緒。你再回想一下李白、杜甫、李商隱，都沒有這個句子，這種句子絕對是從民間的歌曲、流行歌曲里出來的白話的東西，而且我相信，當時的文人一定很看不起，什么叫做“人間沒個安排處”？我們現(xiàn)在還在用“安排”，它是非常白話的語言，所以我們可以看到當時的民間的這種流行歌曲，反而能夠在語言的一統(tǒng)模式當中，出現(xiàn)一些比較活潑的詞匯。因為唐詩已經(jīng)有一點固定了，固定了以后它沒有辦法再去描述那種很新鮮的感覺了，可是在流行歌曲里面這種語言就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