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那一場風花雪月
冬日的陽光從窗欞外照進來,七王爺擁著毛氈坐在窗邊,面前掛著薛菲的畫像。陽光照在七王爺臉上,他臉色溫柔,似已沉浸在了往事中。
陳煜站在他身后,目光觸及畫像中的薛菲,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花不棄閃亮的眼眸。
"可惜王爺一生最愛的人是我娘!"
花不棄曾經(jīng)說過的話刺得陳煜心頭一跳。
他永遠也忘不了陪母親進香時見到的薛菲。風吹開她帷帽的面紗,頸中掛著一顆瑩瑩的綠琥珀。她穿著初柳新綻顏色的春衫,雪白的脖頸中那顆綠琥珀與衣衫很相配。眼波流轉(zhuǎn)間,他看到了滿湖春水在初陽的光中蕩漾。
他扯著母親說:"那位姑姑戴著皇上賜給父王的綠琥珀!"
進香回府之后,母親和父王吵了嘴,在荷池涼亭枯坐了一夜,感染風寒后一病不起,才拖得幾個月便去了。
陳煜眼中傷情之色一閃即逝,出聲打破了七王爺?shù)腻谒迹?我回來了。"
七王爺?shù)哪抗饩鞈俚貜漠嬒裆鲜栈?,淡淡地說:"我從來沒有見過明月山莊的明月夫人,也沒有見過明月山莊的大小姐。"
他一句話將陳煜懷疑柳青蕪和柳明月認識父王的疑慮打消了。父王驚詫的是花燈本身的表演,震驚于柳青蕪的月下舞、《子衿》曲。
陳煜心里怒氣涌動。父王欣賞這段歌舞的時候,母親卻在傷心。眼見新人歡笑,哪顧舊人心傷!他忍不住冷笑。那些陳年舊情與他有何關系?內(nèi)庫生意的爭奪和他又有什么關系?只要七王府不謀反,不吞了皇上的內(nèi)庫,沒有抄家砍頭的危險,他懶得管。
一念至此,陳煜頓時對明月山莊失了興趣。他平靜地說道:"柳家大小姐也半字不提父王,父王也不認識她們。一動不如一靜,靜觀其變?yōu)楹?。父王身體無礙,煜兒告退。"
七王爺想叫住他,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他低嘆了口氣,眼里有抹愧色。每次父子倆只要觸及王妃和薛菲,注定不歡而散,但是他的心卻無法阻止他去思念薛菲。
他手撫上畫像上薛菲的臉,低聲說:"你還活著是嗎?當年因內(nèi)庫之事,我要離開望京三個月。臨走時,你為我一人做月下舞、唱《子衿》,盼我早歸。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的。"
他以為邂逅了天上的仙子,她神秘地出現(xiàn)在他的生命中,又神秘地消失。他只知道她與莫府有故,借住別莊。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他,她是逃婚至望京。他同樣隱藏了身份,隱藏了府中已娶王妃,只當自己是個普通公子和她相會。他原打算返回望京后向她坦白,接她進王府。等他回來,紅樹莊佳人已無蹤影。他找去莫府,得到的是她已被家人尋回出嫁的消息。
"你既已嫁作他人婦,我怎能奪人妻子?后來聽聞薛府走水,全家葬身火海,我令西州府徹查,報上來是雷電所致。你在夫家平安無事,也就罷了。一年后,我聽說你病逝,曾往西州府吊唁。趕到時,你已下葬。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并沒有瞧到你的尸身。如果你還活著,你為什么要詐死?十四年了,你既然活著為什么不肯傳消息給我?還有不棄,她不是你的女兒嗎?你為什么不肯來看她一眼?為什么現(xiàn)在你突然在元宵燈節(jié)排了這出月下歌舞?你是在責怪我?怪我是王爺卻沒有保護你?怪我沒有向你袒露身份?菲兒,你究竟是生是死!"
七王爺越說越激動,胸口突然傳來一股刺痛。他捂著胸口急促地喘著氣,想喊人已發(fā)不出聲,無力地歪倒在椅子上。
熱鬧的望京街頭,云瑯從馬上一躍而下,停在了望京最大的藥鋪回春堂門口。他掀袍疾步走進回春堂,手里拿著一張藥方啪地拍在藥柜上,"照這個方子配藥!"
藥堂掌柜拿起方子一看笑了,"是莫府的藥吧?莫少爺怎么沒來?"
云瑯不耐煩地說:"他忙,我來也一樣。照方子撿。"
掌柜遲疑了下道:"這位少爺,別的都成,可是蛇膽沒有存貨了。"
云瑯急了,"大夫說風寒咳嗽用蛇膽好,你這回春堂是望京城最大的藥鋪,怎么會沒有?"
"少爺,蛇過冬休眠,要挖穴尋窟才能捕到。這新年里頭,正月還沒過完呢,少有人去捉蛇。天寒雪大,因風寒咳嗽之人增多,小店的存貨售盡,一時之間還未來得及采買補全。"
云瑯想了想道:"你先照方子把別的藥撿了,蛇膽我自己想辦法。什么蛇的蛇膽都成?"
掌柜的搖頭晃腦說道:"尋常之蛇即可,以五步蛇、眼鏡蛇、蝮蛇、烏梢蛇之膽為上佳,蒸熟后服之。"
云瑯默記于心。
雪漸漸融了,吹面而來的風帶著寒意,已少了嚴冬時分的凜冽。花不棄兩眼無神地躺在房中。
燒已經(jīng)退了,但咳嗽卻不見好轉(zhuǎn)。往往喉間一癢,連串的咳嗽聽得眾婢都不忍心地轉(zhuǎn)過頭去。
她窩在軟榻上無力地想,長這么大頭一回病得這么厲害。莫伯每天都拎著廚房特意為她熬的各種湯水滋養(yǎng),卻半點兒用都沒有似的。那會兒在西州府連雞蛋湯都沒得喝,咋就生龍活虎呢?
她是不是得了肺?。抗糯尾∈侵尾缓玫慕^癥,花不棄不禁有些驚惶。
莫若菲比她有經(jīng)驗得多。他見花不棄只是咽癢咳嗽,咯出的痰稀薄色淺,加上她仍然鼻塞流清鼻涕,斷定她不是肺病。看了大夫開出的方子也沒錯,只能吃藥好好養(yǎng)著。
聽他這么說了,花不棄自然相信莫若菲的經(jīng)驗,就是咳起來難受,怕死的恐慌也漸漸淡了。
青兒端了藥進來,服侍花不棄喝了后就坐在房中繡花陪她。不多會兒,她的額頭就沁出汗來,小臉紅撲撲的。
花不棄苦澀地笑了,"外面早沒那么冷了對吧?房間里生著三個火盆,我還是覺得冷。真懷念和九叔睡橋洞的日子。再冷的天,凍得流鼻涕,精神還好?,F(xiàn)在說話都像在喘氣似的。看來我是丫頭命,過不得小姐的好日子,做小姐連身體都變得弱不禁風了。"
青兒手上出汗,怕污了繡樣,便放下繡花繃子道:"小姐先在雪里凍僵,又掉進河中受了風寒。病來如山倒嘛,自然虛弱了些。等小姐病好了,就會像玩雪仗時那么精神了。"
打雪仗?花不棄唇邊浮起隱約的笑容。那一日,她喊了莫若菲一聲山哥,怕得跑進了松林,蓮衣客就來了。他給了她披風怕她凍著,又轉(zhuǎn)身離開任她凍僵,讓她從驚喜等到絕望。
她眼前浮現(xiàn)出蓮衣客的雙手,浮現(xiàn)出他露在蒙面巾外的眼睛。他的眼睛在另一個人臉上也出現(xiàn)過,一模一樣的目光。蓮衣客的手給她結過披風的帶子,陳煜用手掐過她的脖子,她在抬頭與低頭間瞧了個仔仔細細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