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精彩書摘(9)

日出之前 作者:(烏克蘭)米哈伊爾·左琴科


8

我在回想這位不幸的詩人時,不由得憶起了我那個時代的詩歌。

我憶起了當時流行的幾首多愁善感的、憂傷的情歌:《啊,這只是一場夢》、《燃燒吧,燒燒吧,我的星星》、《花園里的菊花》。

不瞞諸位說,當我突然憶起這些已經遺忘了的旋律時,淚水涌上了我的眼眶。

“這就是我傷逝的來由,”我想,“這么說來,我悲悼的并非那個既有富人又有乞丐的‘花花世界’,我悲悼的是那種憂傷的詩歌,這種詩歌同我是血肉相連的。也許這種詩歌的確是美好的吧?”

我開始回憶我那個時代的詩。

那都是些非常好的詩。是勃洛克、葉賽寧和阿赫瑪托娃的詩。

然而在他們的詩作中蘊涵著多少痛苦呀!這幾位詩人吟唱的是多么憂郁的旋律呀!為什么?

僅僅是因為他們對他們的生活不滿意嗎?不滿意他們在其中生活過的那種社會制度嗎?不,未必見得。

我突然記起了勃留索夫的兩句詩:

你們,將要消滅我的人,

我高唱著贊歌歡迎你們。

他為什么要這么說?他為什么不說用贊歌歡迎那些將要消滅不平等、極端的不公正和貧困的人?不,我們知道詩人是歡迎革命的。他加入了革命的行列,追隨革命,想見到新的世界,新的人。可他究竟為什么要把這么嚴酷的字眼用到自己身上呢?

我開始翻閱勃留索夫的詩集,他的日記和他的書信集。

我發(fā)現他是一位很不錯的詩人。然而他又是個情緒大起大落的人!他經常要克服那么嚴重的憂郁癥!

在他的音樂中,在他的思想里,可以聽到那么明顯的歇斯底里的音符!他的心中存在著災難感!

毫無疑問,他不認為自己是個健康的、夠格的人。所以他才這么說。

想必他是不愿讓藝術掌握在神經衰弱者顫抖的手中的。是不愿讓藝術灌輸舊的感情,培育舊的人的。

他講的話是多么的嚴酷!他找到的出路是多么可怕!

也許這種災難感、歇斯底里和憂郁癥僅僅是大詩人所特有的,因為他們具有崇高的使命感、高度的同情心和高級的意識?

也許其他的詩人都是用高昂振作的嗓音唱出對大自然的贊歌的?

我開始翻閱我那個時代的詩篇。

不。也都一樣,只是寫得差些,蒼白些,糟糕些。

勃洛克像變戲法似的把他那個時代的形形色色的感情通通融合到自己身上。然而他是個天才。他以他的天才使他所想所寫的一切都顯得高雅。

那些沒有這種高雅和審美感的蹩腳詩人的詩句是非常糟糕的:

仙女睜大綠寶石般的眸子,

對著一棵小草久久地凝視。

她的衣裳美麗得出奇,

綴滿蛋白石、黃玉和橄欖石……

多么雕琢而又貧乏的語言,多么膚淺可笑的想象力!而這個詩人實際上還是個不壞的詩人!

我的女皇有座巍峨的宮殿,

殿內有七根黃金的柱子,

我的女皇有頂七角的皇冠,

上邊鑲著數不盡的寶石。

不,讀這種詩叫人生厭。聽這種平庸幼稚的音樂叫人受不了。看到這種浮華的詩句,這種可憐的,矯揉造作的象征叫人不舒服。

我又翻閱我們當年都讀過的,而且想必是愛不釋手的那些詩,卻無動于衷,沒有一絲一毫的激動。

我不相信我,

只相信高空閃爍的星星,

星星通過銀河,

賜與我切實可靠的幻想,

還在無垠的溟漠

為我栽下非人世的花朵。

不,我不惋惜這類詩歌的消亡,不惋惜失去了“非人世的花朵”。

我也不惋惜在有些詩歌中所見到的那種朝氣的消失:

我信仰光明的肇始,

我洞悉黑暗的真諦,

夜晚在黑暗中搖我入睡,

以便我讓白晝見到花卉。

去它的吧,這種所謂朝氣蓬勃的詩歌。它是令人厭惡的:

我溫存地握住你的纖手,似火一般熾烈,手被我折斷了。

 我把你擁在懷里,盡情地吻你,撫摸你,使你窒息得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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