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級下學(xué)期的最后兩次考試，我從紅花榜單上退下來，老師把我從前兩排挪到了后兩排，我老媽也把我的零花錢從大于五的一位數(shù)降低為小于四的一位數(shù)。這種呈幾何倍數(shù)遞減的待遇，叫我不由得心生疑惑。

成績、名次、榮譽(yù)、懲罰，這些似乎和分?jǐn)?shù)都有著直接的關(guān)聯(lián)。細(xì)想想，這很像是一張結(jié)實的大網(wǎng)，一下子就將孱弱的我網(wǎng)羅其中。如果夢中醒來，會發(fā)現(xiàn)那張網(wǎng)更像是一個怪獸，忽大忽小，若即若離，張開血盆大口就可以將我一口吞下，可怕至極。

我曾經(jīng)問過高年級的杜一兵幾個問題，他是個比我大好幾歲的男生，總是背著一個大書包，拿著英語課本在我們小區(qū)的林蔭道上背單詞，嘰里咕嚕的，跟神經(jīng)病一樣。老媽在我小的時候就指著他說：“你看，這個哥哥多用功，你以后可得學(xué)著點?！?

我問杜一兵：“你說，考到100分，上了紅花榜單，能證明什么呢？”?

“證明那個人聰明啊，證明考試的人是個人才啊。”?杜一兵說話總是老氣橫秋的，跟我老媽的語氣沒什么分別，這一點，我自從第一次聽他說話，就感覺到了。

“那考不到100分，上不了紅花榜單，就不聰明了嗎？”?

“當(dāng)然啊，當(dāng)然不聰明啦，要是真聰明就不會考不到100分，也不會上不了紅花榜單?！?杜一兵的回答很無聊，說來說去，又繞回去了，就跟沒說一樣的，這等于是在說廢話。

我很沮喪地看著杜一兵，他拿著課本從我面前走過，嘴里還在嘰里咕嚕地背著單詞。我真為他感到難為情，我以為他比我多上幾年學(xué)，應(yīng)該能夠解答這個問題了?？墒巧狭四敲炊嗄甑膶W(xué)，居然還是沒有說出一句深刻的話來，真叫我失望。

那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老媽把杜一兵夸得有點玄乎，不靠譜，相當(dāng)不靠譜。他的所謂努力，只是為了說一些連自己都搞不懂的答案，有點糊弄人的意思，我瞧不起他。

后來我對我老媽說：“杜一兵什么都不懂，他說上不了紅花榜單就不是聰明人，這話我不信?！?

老媽為我的自欺欺人感到好笑。她指著我的腦袋說：“潘未必，你不要給自己理由，讓自己心里好受，我絕對不會原諒你。你從紅花榜單上退下來，這本身就證明你在變得越來越蠢?！?

老媽用了“蠢”這個字眼，讓我嚇了一跳。

“蠢”這個字眼，是劉小葵他老媽給他的評價，也是我們小區(qū)里所有人都會使用的一個字眼，要是不喜歡誰，討厭誰，想要痛罵誰，隨口就是這個有力的武器：“你真蠢?！?

我從四歲起就已經(jīng)能聽出來，這個字眼里所包含的那種侮辱性的意味了。

所以我還曾經(jīng)對劉小葵和羅小毛說：“誰要是對我說‘蠢’這個字眼，我非跟他沒完不可?！?那時劉小葵很佩服我這種牛哄哄的樣子，他用那雙水汪汪的小眼睛看著我，連聲嗯嗯著，說了一大堆拍我馬屁的話，可是羅小毛卻說了一句叫我很倒胃口的話：“嗯嗯，那當(dāng)然，可是，要是你老媽說你蠢呢？你會跟她沒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