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街對面喝卡布其諾，分享一份糖衣奶油餡的小餅。沉默許久后，她說：“我很擔(dān)心，伯爾尼。”

“是嗎？我知道他最后會跟那個護士在一起。原先以為他可能得殺了李·J.科布，不過設(shè)計得很好，讓他們擲骰子?！?/p>

“我指的不是電影。”

“哦?！?/p>

“我還以為我失去你了。我還以為你會去找別的女人。”

“我沒告訴你是個生意上的約會嗎？”

“可就算不是，你也會這么說，不是嗎？”她低頭看著雙手，“如果你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我也可以理解，我太……疏遠(yuǎn)你了。可是這幾個星期來，我有好多心事。只有我們一起看電影的時候，才覺得自己還活著。其他時間我簡直都沒法呼吸?！?/p>

“怎么了，伊洛娜？”

她搖搖頭。“我不能說?！?/p>

“當(dāng)然能?！?/p>

“現(xiàn)在不行，下次吧。”她啜了一口卡布其諾，“告訴我你的生意約會，或者你得保密？”

“有人找我去看一家圖書館，”我說，“通常我都會傍晚去，可是我們每天晚上都要去看電影。我以為把時間排在昨天晚上晚一點會比較安全?！?/p>

“因為我很難聯(lián)絡(luò)，對不對？”

“呃……”

“你今天晚上要去看別的圖書館嗎，伯爾尼？”

“不用?！?/p>

“我有幾本書，我想不值錢，但也許你可以過來看看?！彼斐鍪持?，順著我的下巴劃，然后碰觸我的嘴唇，“但也許你有另一個生意上的約會，那我就得一個人孤零零地回家了?！?/p>

她住在第二和第三大道之間的二十五街，五樓，沒有電梯，一樓是家名叫“單純愉悅”的店，賣水晶、香料和塔羅牌，櫥窗里面貼著魔法和奴役課程的廣告。

樓梯很陡，而且有很多級臺階。我可以想象赫伯曼隊長爬這些樓梯的樣子。

她住在建筑后方兩戶公寓中的一戶，只有一個房間，里頭只有一扇窗，望出去是一片空茫的墻，那是二十六街一幢高得多的建筑。她擰亮固定在天花板上一顆光禿禿的燈泡，然后等到小書桌上頭那盞有綠銹的銅制讀書用燈亮起，她就把燈泡關(guān)掉，再在角落一個老式鑲銅邊的衣箱上點了三根蠟燭后，又把讀書用燈關(guān)掉。蠟燭的火焰照亮了一個自制小壁龕里頭的手工藝品。是一些相片，有的裝了相框有的沒有，一幅圣母與圣嬰的畫像，另一個留著胡子、眼睛凹陷的圣人，還有其他小東西，包括一個可能從樓下買來的石英水晶。

除此之外，公寓里的私人物品不多，兩個塑料牛奶箱裝著她的書，一塊寬寬的零頭碎布組成的寬幅布，又臟又舊，蓋住大約一半需要整修的地板。床和衣柜看起來是跟著公寓一起出租的，不然就是舊貨店買來的。墻上空蕩蕩的，只有一個掛在釘子上的“世界鳥類”的月歷，還有書桌上方用透明膠帶貼著的一張國家地理雜志的東歐地圖。在燭光下無法看清，但也不太可能沒看到用紅色記號筆圈起的一個小小鋸齒形區(qū)域。

“這一定是安納特魯利亞?！蔽艺f。

她走過來站在我身邊。“我的國家，”她說，聲音沉重而嘲諷，“宇宙的中心。”

“你錯了，”我說，“這里才是宇宙的中心。”

“紐約？”

“這個房間。”

“你真浪漫。”

“你真美。”

“哦，伯爾尼……”

到這里，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要很古板地拉上簾幕。我們擁抱并寬衣解帶上床，不過細(xì)節(jié)請你自己想象?？傊覀儧]做任何電視上看不到的事情——如果你家有有線電視而且你看過夠晚的節(jié)目。

＊＊＊

“伯爾尼？我做愛后有時會有煙?！?/p>

“我相信，”我說，“哦，你是指香煙?！?/p>

“對，會妨礙你嗎？”

“不，當(dāng)然不會?！?/p>

“我的香煙放在床頭柜的第一個抽屜，替我拿一下好嗎？”

我遞給她一包半滿的無濾嘴短型“駱駝”牌香煙。她放了一根在嘴里，讓我擦亮火柴替她點上。她救命似的吸了一口，然后噘起嘴唇，就像洛倫·巴考爾①在給鮑嘉示范吹口哨。

“當(dāng)然是香煙，”她突然說，“不然還會是什么？鯡魚②？”

①洛倫·巴考爾（Lauren Bacall，1924— ），美國女演員。

②香煙的英文是smoke，這個詞也可指熏制的食物。

“那是不太可能。”我表示同意。

“抽煙是為了緩解憂傷。”她說，“跟你說件事，伯爾尼，第一次跟你約會那天晚上，我就想跟你做愛。但我知道那會令我憂傷。”

“我想我這方面大概表現(xiàn)不太好?！?/p>

“怎么這樣說呢？你是個很棒的愛人，所以才會讓我心碎?！?/p>

“我不明白?！?/p>

“看著我，伯爾尼?！?/p>

“你在哭?！?/p>

我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淚水，但新的淚水又立刻涌出。

“擦是沒用的，”她說，“總是會有更多眼淚?！彼稚钗豢谙銦煟钦娴奈M去?！拔乙幌蛉绱耍彼忉?，“做愛令我憂傷。做得越好，感覺就越糟?！?/p>

“那可真要命，”我說，“我簡直是羞于承認(rèn)，但是我聽了感覺很好?！?/p>

“我也同樣感覺很好。”

“哦，那——”

“但在心底深處，是那種憂傷，所以我抽煙。我不喜歡抽煙，但為了解憂，我會抽，”

“有用嗎？”

“沒有?！彼严銦熯f給我，“幫我扔掉好嗎？你可以用那個小盤子當(dāng)煙灰碟，謝謝?，F(xiàn)在可以再陪我一會兒嗎？抱著我，伯爾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