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田和我來到走廊,屋里顯得有些亂哄哄的。住院病人和照顧的家人全都來到各自房間的門前,好奇地左右張望。人見和家永兩位護士則打開空病房和寢具間的門,探頭查看。
走到樓下,兼彥院長一臉疑惑地杵在候診室的中央。與別院連接的中間門正好開了,敏枝夫人走了進來。
“兼彥,”夫人帶著略微蒼白的臉色,往丈夫的方向走去,“還有另一件怪事,媽媽不見了?!?/p>
“媽媽?”兼彥院長瞪大了眼睛注視夫人的臉,“不見了?什么時候不見的?”
“下午以后就一直看不見人。我問香代,她說媽媽換了衣服出去了,所以我也沒太放在心上。直到剛才,聽說平坂先生不見了,我才想起媽媽的事。我再次去問香代,但怎么看都很奇怪?!?/p>
夫人稍稍停頓了一下,然后又繼續(xù)說:
“香代說,大約是下午一點半左右,她到房間去拿要上漿的布,看見媽媽從柜子里拿出箭羽花色的衣服,便問:‘您要出門嗎?’媽媽說:‘是啊,要出去一下,我能自己換衣服,不用告訴敏枝了。’所以香代說,她直接到后面去,開始曬衣服?!?/p>
“所以,香代實際上并沒有看到媽媽出門的情形?”
“就是這樣。而且,連松造也說沒看到媽媽出門。這不是很奇怪嗎?后門有我和香代在——”
“你確定嗎?”
兼彥院長狐疑地反問。
“松造那邊我不敢說,但后門那里絕對沒有錯。我四點多還在后院里。香代要準備晚飯,所以先進屋了?!?/p>
“四點之后呢?”
“我進屋之后,英一也在。后面木門那里傍晚時比較涼快,所以英一拿了把椅子在那兒看書。那孩子眼睛很尖,不可能有人走出去他卻沒發(fā)現(xiàn)。”
“的確。但是,我怎么想也想不出,平坂先生怎么會和媽媽一起出門?!?/p>
“問題就在這里。他們兩個人沒有任何關(guān)系,而且媽媽根本不認識平坂這個人?;蛟S聽過名字吧——我怎么有種不太好的感覺——再加上貓咪也不見了?!?/p>
“貓咪?奇米嗎?”
“是呀。幸子哭得稀里嘩啦,可是哪里都找不到。對了,悅子小姐。”敏枝夫人這才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轉(zhuǎn)身對我說,“幸子發(fā)了牛脾氣,所以悅子小姐才去幫她找的,對吧?那時候沒看到我家老太太嗎?”
“沒有?!?/p>
雖然這么回答,但我心底還是有點忐忑。真要說的話,最后看到桑田老夫人的是幸子和我。我把雜物間的門打開時,老夫人身上的確整整齊齊地穿著有箭羽紋的薄衣。要不要照實把事情說出來呢?但是她似乎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在雜物間的事。如果幸子說出來的話,他們就會知道我在說謊。不過,到時候再說吧。
我做好決定,便走開了。
我出了玄關(guān),從藥房的拐角轉(zhuǎn)過去,仔細地四處察看。我第一次走到這棟屋子的這一側(cè)。這一邊有藥房、候診室和手術(shù)室三個房間,但有窗戶的只有正中央的候診室,從窗口看得見天空色的波紋窗簾在搖曳。今天下午兩點前,如果有人站在窗前望向室外的話,就能清楚地知道平坂的行蹤了。但是不湊巧,那時候一個來看病的人都沒有。
我試著回想在出事時,屋內(nèi)人們的位置。首先,我和野田站在樓梯口說話;兼彥院長在診療室;人見護士在藥房;家永護士責備野了田之后,就走到護士室前的大鏡子處。另外,松造老人在大玄關(guān)前的花圃內(nèi)。這些人在我去找貓回來后還在各自的位置,所以都不可能目擊平坂的行動。二樓有六七位病人和他們的家屬,如果他們都待在自己房里的話,應(yīng)該看不見平坂的行動。但是如果平坂穿過屋子,繞到后面的果樹附近,那又另當別論,應(yīng)該有不少人有機會看見他。
我沿著木板墻緩步走著。平坂失蹤后,這條路應(yīng)該已經(jīng)有人找過了,我現(xiàn)在走的地方,不太可能發(fā)現(xiàn)新的線索。不過沒有親眼確認,我的好奇心就沒法滿足。
木板墻和我已經(jīng)看過的前面的墻壁一樣,高度都有兩米左右,在那之上還插了一列十二公分高的頂端帶尖的鐵欄桿??赡苁沁@房子以前的住戶安裝的。鐵欄桿已經(jīng)生銹了,但看起來對防范小偷還是非常有效果。一個大男人在沒有墊腳的條件下想要越過這道墻,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就算身體再怎么硬朗,病后初愈且穿著便服、腳踏木屐的平坂先生,實在很難翻過這道墻,更別說七十歲的老太太了。
房子西北角附近種了四棵銀杏,樹下有個土堆隆起的地方。我走過去繞到它后面,那里開了一個黑乎乎的四方形口子,原來是防空洞。箱崎家買下這幢房子是在戰(zhàn)爭之后,所以這個防空洞一定是前一個屋主設(shè)置的。我踩著有點塌陷的石階,走進防空洞里。濕氣和熱氣令人感到窒息,洞里約有一點五坪大,最深處幾乎沒有光線,一片漆黑,當然一個人也沒有。再次回到太陽下面時,我忍不住吞了口唾沫——還有蜘蛛絲黏在我臉上。
我繼續(xù)往院子后方走去。這里每隔一段距離便種了柿子、梨和李子等常見的果樹。柿子樹上結(jié)了直徑三公分大小的累累果實。我謹慎地在樹下來回檢查,但是沒有留下一個腳印。地面是干的,腳印留不下來(見圖二)。
于是,我不得不歸納出一個結(jié)論,那就是敏枝夫人、英一、松造老人等人中,一定有人說謊。就算不是故意說謊,也可能是看錯了。失蹤的兩個人既沒運用遁地之術(shù),又沒有走出大門或后門,斷無在這道墻內(nèi)消失的道理。
我回到屋子前面,門前停了一輛汽車,平坂清子夫人正要下來。應(yīng)該是接到電話通知,特地趕來的吧。兼彥院長和敏枝夫人仿佛迫不及待般出門相迎。他們問了許多問題,清子夫人每回答一句,便搖一次頭,露出毫無頭緒的表情。
我手表上的時針指著六點。
箱崎醫(yī)院的走廊和候診室,都充滿了一種令人感到不舒服的氣體,那是“緊張”和“不安”形成的混合體,仿佛只要有人擦燃一根火柴,就會立即引起大爆炸。這窒悶的空氣隨著時間的流逝,顯得越來越凝重。無論是誰,胸口都能感受得到,無論是誰,心臟都被牽動著。大家思索著失蹤的兩個人。更正確地說,是在思索“這兩個人到底是怎么不見的”。如果說兩個成年人不告外出,回來得稍遲一點,人們并不會那么擔心。但是,他們的外出若是在不可能的狀況下發(fā)生的,人們就會產(chǎn)生不安。因為,這讓每個人對潛意識中抱持的、有關(guān)時間和空間法則的信賴產(chǎn)生動搖。為了排解這種不安,家永護士拿著毛巾和肥皂盒到澡堂去。野田護士自稱頭痛,早早躲進護士室去。所以,晚上八點,只能由人見護士來量體溫。
八點剛過十分,我想起手帕忘在樓下的廁所,便下樓去取。這時,候診室的電話鈴聲響了。幾位護士由于剛才說的種種原因,無法出來接聽,我沒多想就走到電話前。
“箱崎醫(yī)院?!?/p>
我說到一半,手不自覺地握緊話筒。
“我是平坂……”一個男人的聲音說,“我是平坂,清子來了沒有?那是我內(nèi)人?!?/p>
“太太在二樓——我現(xiàn)在去叫她?!?/p>
他還沒聽完我的話便說:
“啊,不用去叫她,幫我傳個話給她就行了。我有商務(wù)——懂嗎?商務(wù)——就是工作上的要事,必須去名古屋一趟,大約三個星期后才能回來。請幫我跟她說。就這樣?!?/p>
“等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