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他才不會說出來呢。劉易斯最近不知怎么變得這么婆婆媽媽。他喜歡讓我回想過去自己到底做過哪些錯事，他認(rèn)為這樣或許可以讓我交代出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來。一九二六年我搶過他的女朋友，我想他興許一直對那件事耿耿于懷，但也說不準(zhǔn)。他什么芝麻綠豆的小事都會記在心里，唯獨(dú)記不住別人的好處。”他的二哥劉易斯今年八十六歲，大哥查理九十一歲。亨利唯一的姐姐到今年十二月三十一號就滿九十四歲了。“實(shí)際上，我敢打賭這并不是他出的主意。尼爾早就想把威廉丟過來了。她以前就不喜歡威廉，最近更是一直在抱怨威廉總是在談?wù)撍劳龅脑掝}。她的生日快到了，不希望在生日到來之際聽別人說那種話。她說再這樣下去自己都要崩潰了?！?/p>

“威廉的飛機(jī)幾點(diǎn)到？”

“如果不墜機(jī)的話，八點(diǎn)十五分降落。不過當(dāng)然不會出什么事。我打算先把他帶回家吃點(diǎn)沙拉和意大利面，或許之后再去羅西那兒喝上一杯。你和我們一起吃晚飯嗎？我準(zhǔn)備了櫻桃派做飯后的甜點(diǎn)。實(shí)際上我做了六個櫻桃派，另外五個我準(zhǔn)備拿到羅西那兒抵還我的賒賬?！绷_西酒吧是本地的一家餐館，餐館名取自匈牙利老板娘的姓氏。自從亨利從面包師這個行當(dāng)退下來以后，他就做起了這種“以物易食”的買賣。平時他也會幫附近人家的餐會做些糕點(diǎn)，每到這時他就可以大顯身手了。

“恐怕我不能和你們一起吃了，”我說，“七點(diǎn)我有個約會，也許要到很晚。出發(fā)前我就在羅西那里隨便吃點(diǎn)什么吧?！?/p>

“也許明天你可以和我們一起吃。我還沒打算好明天我們要干什么。意志消沉的人又能干些什么呢？我大概只能坐在他身邊，看著他吞下抗抑郁的小藥片?！?/p>

羅西的酒吧看上去以前曾經(jīng)做過雜貨鋪。店面不大，看上去也不怎么氣派，雜亂無章的啤酒廣告和閃爍的霓虹燈遮住了厚重的玻璃。酒吧不起眼地夾雜在修理鋪和一家燈光昏暗的洗衣店之間，洗衣店的顧客在等待衣服甩干的時候，經(jīng)常會閑逛到這里喝上一杯。酒吧鋪了一層木地板，膠合板墻漆成了深紅木色。酒吧四周的那排凳子做工十分粗糙，如果你在凳子上挪得太快，一定會被上面的木刺劃傷。有大約八到十張黑色桌子，桌面是福米加塑料貼面，每張桌子總有一條腿比其他的短，吃飯時為了保持平穩(wěn)，羅西總是要找些火柴盒或摺起餐巾墊在桌腿下。店里昏暗的燈光總是能挑動起食客飲酒的欲望。

晚餐通常沒什么變化，羅西給我上什么，我就得吃什么。她可不是省油的燈——這個六十多歲的匈牙利女人個子矮小，看上去有些頭重腳輕，經(jīng)常不讓顧客選擇便硬塞些食物給他們吃。那天晚上的特色菜有個異域風(fēng)情十足的名字，叫“加索斯”，實(shí)際上就是我們平時在家里燒的燉牛肉罷了。

“我想來點(diǎn)沙拉，今天白天吃的都是油膩的東西，現(xiàn)在想讓胃休息休息?！?/p>

“吃完‘加索斯’就給你上沙拉。我做得非常地道，你一定愛吃。”說著她已經(jīng)拿起小本，自說自話地寫起菜名來。我想她也許把我至今為止在這里吃的所有食物都記下來了吧。我想偷偷地瞟一眼，看她到底寫了些什么，沒想到她馬上眼明手快地用鉛筆敲了一下我的頭。

“羅西，‘加索斯’到底是什么食物？”

“安靜點(diǎn)兒，我馬上告訴你。”

“快說。我等不及了?！?/p>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像音樂會上的提琴手一樣把兩腿放好。她鸚鵡學(xué)舌般地說起一口字正腔圓的美式英語來，好像這樣能加強(qiáng)她的權(quán)威。“在匈牙利，‘加索斯’是牧者的意思，類似于這里的農(nóng)場主。這道菜在公元九世紀(jì)的時候就出現(xiàn)了，那時的牧羊人通常把牛肉和洋蔥一起燉，摻的水分非常少。辣椒粉可放可不放，我也就沒放。肉里的汁水被蒸干后，把肉放在陽光下曝曬。最后把燒好的牛肉放在用羊的……你們是怎么叫的來著？”

“蛋？”

“應(yīng)該是羊的胃。”

“經(jīng)過你的介紹我仿佛已經(jīng)嘗到滋味了。非常可口，就要這個，不需要別的了?！?/p>

“你的眼光不錯?！彼靡鈸P(yáng)揚(yáng)地說。

她端出來的實(shí)際上就是姨媽以前常做的那道“加洛什”，把牛肉塊和洋蔥放在一起燉，然后在上面澆上些酸奶油。這道菜確實(shí)非?？煽冢c之相比，后面的那道甜酸沙拉就不值一提了。羅西拿來一杯普通紅酒，一些黃油蛋卷和一盤乳酪做飯后的點(diǎn)心。這樣一頓大餐羅西只收了我九美元，再要發(fā)牢騷可就有點(diǎn)說不過去了。不過，我心里也略微有些懷疑，她這么好心是不是在清空存貨。

我一邊喝咖啡，一邊聽她站在我身旁不住的抱怨。她雇的雜工米蓋爾，一個四十五歲的大個子，前幾天曾經(jīng)威脅說再不加工資，他就走人?！疤闹嚵耍瑧{什么他要拿那么多？僅僅是因?yàn)槲医虝怂幢P子嗎？他應(yīng)該付我工資才對?！?/p>

“羅西！”我說，“六個月前拉爾夫辭職后，米蓋爾就開始為你洗盤子了。現(xiàn)在他什么都干，你應(yīng)該對他好點(diǎn)。再說，圣誕節(jié)也快到了。”

“都是些簡單的工作?！彼龍?zhí)拗地說，好像一點(diǎn)也沒有因?yàn)槲业脑捄凸?jié)日的臨近而感到不安。

“他告訴過我，上一次加工資還是在兩年前?！?/p>

“你怎么站在他那邊?！?/p>

“我的確在為他說話。他干得相當(dāng)不錯。少了他也是你的損失。”

她仍然非常頑固?！拔矣憛捤欠N不說不笑的男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