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伊特停頓了好一會兒才回想起自己剛才說到了哪里?!拔覀兊幕橐鼍S持了四年……雙方都是第二次結(jié)婚。我們的女兒謝爾比今年十歲,就讀于寄宿學校。伊莎貝拉被殺的時候她只有四歲。我和伊莎貝拉之間的確有些問題……不過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些問題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很快就迷上了巴尼。我們離婚一個月后,他們就結(jié)婚了。我很清楚巴尼看中的只是她的財產(chǎn)。除了遲鈍的伊莎貝拉,人人都看得出這一點。我說這話并不是想貶低她,我真的很愛她。但只要那種男人一在她的身邊出現(xiàn),她便會馬上昏了頭。伊莎貝拉既聰明又有天賦,可有時就是沒有常識,別人對她說兩句甜言蜜語,她便完全沒有主見了。你可能也對這類感情上總想依賴別人、不顧自尊的女人有所了解吧。她是個藝術(shù)家,當年我十分仰慕她的藝術(shù)才華。她以這種方式告別人世,我實在很難接受……”
我沒有理會他對亡妻的性格分析。他對女性的看法令我十分不快。我猜,這個故事他可能已經(jīng)敘述許多次了,因為他在講述的時候語調(diào)非常平淡,不帶絲毫感情。他所描繪的事仿佛與主人公已經(jīng)沒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而完全出自他的想象。我的目光游移到勞尼辦公桌上那一摞厚厚的馬尼拉紙文件袋上,我看見文件袋的腰封上寫著“沃伊特/巴尼”的字樣。墻邊還放著兩個紙板箱,從上面的標簽來看,里面放置的也是這個案件的卷宗。沃伊特講述的每一件事也許都已經(jīng)記錄在了這些卷宗里,文件里列出的應該只是些事實,而去掉了他那些添油加醋的描繪。我突然產(chǎn)生了種怪異的感覺——他說的也許是事實,但未必可信。有些家伙和他一樣,簡單的事情從他們嘴里說出來,就不像是真的了。他繼續(xù)嘮叨了一會兒,說得既快又連貫,完全沒給我插嘴的機會。我不知道之前勞尼聽過多少遍這個故事,我注意到他和我一樣,幾乎也快崩潰了。在肯內(nèi)斯·沃伊特說個沒完的這段時間里,勞尼拿起一支鉛筆用手指轉(zhuǎn)了起來,不斷地用筆尖和另一端的橡皮頭拍打著手中的拍紙簿。我把注意力又集中在肯·沃伊特身上。
“那家伙是怎樣脫罪的?”我抓住他喘氣的機會問了一句。
勞尼插話進來,他顯然已對沃伊特的陳述失去了耐心,希望能一針見血地說出問題的核心。“公訴人是丁克·喬丹。上帝啊,怎么會讓我們攤上這么個死腦筋的法官。他的確算得上能干,但完全不懂騰挪的技巧。他也許認為只要能揭開事情的真相,官司就穩(wěn)贏了。”勞尼哼了一聲,嘲笑法官那種天真的想法,“所以我們現(xiàn)在只能在民事法庭上以意外致死罪起訴戴維·巴尼那個狗雜種了。我恨那家伙,打心眼里恨他。當他在法庭上聲稱自己無罪的時候,我告訴肯,最好穿上釘鞋跳到那雜種身上狠狠踩幾腳。我本不該這么說的。我們原本已經(jīng)在民事法庭上申請到了傳票,但肯卻不想再堅持下去了?!?/p>
沃伊特不安地皺了皺眉。“朗①,你是對的,我現(xiàn)在明白了。但你也應該知道我的情況。我妻子弗朗西絲卡不愿意重啟調(diào)查。那樣做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對我來說更是如此。我實在處理不了這些?!?/p>
①朗(Lon),即勞尼(Lonnie)的昵稱。
勞尼瞥了沃伊特一眼,他才不關(guān)心別人到底想不想調(diào)查呢!勞尼可是靠調(diào)查賺錢的,沃伊特只管跟在他身后就行了。“好啦,好啦,別再埋怨了,一切都過去了。巴尼足足用了一年的時間才逃脫那些指控?,F(xiàn)在肯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巴尼揮霍伊莎貝拉的財產(chǎn)。我想那筆錢應該還剩不少,如果我們能在民事法庭上指證巴尼,其中的大部分財產(chǎn)就會判歸肯的女兒謝爾比。不過肯全家已經(jīng)到了忍受的極限了,因此來找我?guī)兔?。而巴尼的律師,那個叫福斯的家伙卻借口證據(jù)不足要求免于立案。我為了表達自己的不滿,當場跑到法庭中央跳起踢踏舞來。法官否決了福斯的請求,不過他也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他對我的舉動很不滿意。
“現(xiàn)在,戴維·巴尼和他的混賬律師想盡各種方法把審判往后拖,他們還一個勁地和我們討價還價。我們重新檢查了一遍所有的證據(jù)。你想,既然他已經(jīng)在刑事法庭上免于刑罰,那現(xiàn)在他在民事法庭上說什么又有什么關(guān)系?①但他仍然拒不開口,依然非常謹慎,因為他清楚,人就是他殺的。哦,來看看文件上的這一節(jié),肯有個朋友曾向我們揭發(fā)……他曾和戴維·巴尼在一個號子里關(guān)過。這位伙計一直關(guān)注著案子的進展,他總會準時出席審判,只是為了看看法庭上到底發(fā)生了些什么。后來他告訴我們,當他還在牢里的時候,巴尼在一次審判后曾向他坦承自己就是兇手。不過線人一般都不愿意出庭,這正是我想讓你參與調(diào)查的原因?!?/p>
“調(diào)查這件陳年舊事有什么用呢?”我問,“別忘了,戴維·巴尼再也不會為此而被判一級謀殺了?!?/p>
“正因為這樣,我們才把這案子轉(zhuǎn)到民事法庭。他明白在民事法庭上會受到我們更猛烈的攻擊,所以一直想擺脫我們的糾纏,想盡一切辦法拖延訴訟的進行。我們曾經(jīng)提出過一項動議,他有三十天的時間可以作出回應。結(jié)果他的律師——那個滑頭——直到第二十九天才提出抗辯。只要有辦法能把審判向后拖,他們就一定會把這法子用上。
“我們起初想引用他在刑事法庭上的證言,沒想到他卻搬出了《憲法第五修正案》②來阻撓。因此我們干脆讓他坐上證人席,強迫他作為證人作證。法官命令他據(jù)實以告,因為證人并不受第五修正案的保護。我們認為這樣一來就萬無一失了,他必須在法庭上說出真相。不出我們所料,他果然想引用第五修正案。我們本想用藐視法庭的罪名來對付他。沒想到這個時候,我們自己也遇到了“五年期”的法律壁壘①——”
①美國法律規(guī)定一旦在刑事法庭上被免于起訴,以后便不能因相同事由再提起訴訟。
②《憲法第五修正案》中規(guī)定:在刑事案件中,罪犯不能被強迫做出不利于己的證詞,也不應為一項罪名而被審訊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