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顏從未見過這樣嚇人的夜羲,她所有的掙扎在他面前是那樣的無力。良久,卻伸臂環(huán)緊了他的身體,無聲承受他帶給她的折磨。
朝顏突然想起小時候,那時,她是懷著那樣仰慕的心情去仰視著高高在上的他。
而現(xiàn)在,她即將成為他的女人。她沉溺在他懷中,輕聲喚他的名:“夜羲……夜羲……”
他肆虐的動作卻猛然停住,撐起身體喘息著看向身下的少女。
她蒼白的面頰上是藏不住的驚恐,看他的目光純澈而清明,卻又帶著不屬于她這個年紀(jì)的堅(jiān)定與執(zhí)著。
不過是個孩子。
眼前的血色慢慢散開,理智漸漸回來,他在莫大的恐懼與空虛中頹然沉寂,伸手輕輕替她理好凌亂的衣衫,然后安靜地躺下,目光望住帳頂,一言不發(fā)。
朱漆雕花的龍鳳大床,寬而深闊,十月的上京,夜里已是寒涼至極。他也不蓋被衾,僅著內(nèi)衫躺在那里。靜了許久,只聽朝顏輕輕問:“皇上,您冷么?”
“不冷?!彼D(zhuǎn)過臉來,目光已恢復(fù)如初溫和,“這宮里本就冷,習(xí)慣了,也就不冷了。”
她心中驀然悲傷,“皇上,你很難過?”
夜羲搖頭。
“可是你的眼睛里,為什么全是悲傷?!?/p>
夜羲似乎恍惚了一下,唇邊慢慢浮起一縷苦笑,“是朕剛剛嚇著你了么?其實(shí)朕怎么能怪在你身上呢?你只不過是個孩子?。 ?/p>
他伸過手來,溫柔地替她捋去腮邊一縷被冷汗黏住的碎發(fā)。兩個人隔著幾尺遠(yuǎn)的距離默默對視一刻,他柔聲問:“你今年多大了?”
這是大婚三年來他頭一回問起她的年紀(jì),她怔了怔才道:“臣妾今年十五。”
夜羲哦了一聲,又問:“你乳名叫什么?”
彼時,他只從大婚時禮官秉上的皇后金冊上模糊記得她的名諱是楚氏朝顏,將來史冊上也只會記載她是楚皇后,而無人知曉另一個陪伴她長大的名。
她靜了一刻,然后宛然笑起,“臣妾小字阿嫣?!?/p>
這一夜,終究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翌日朝顏醒來時,枕邊已是空無一人。芳辰進(jìn)來笑道:“皇上視朝去了,特意吩咐不要吵醒娘娘呢!”
朝顏點(diǎn)點(diǎn)頭,卻在榻上的素白巾帕上看到一灘已經(jīng)干涸的血跡。
晨起理妝方罷,尚寢女官恭身進(jìn)來整理床榻,目光有意無意往朝顏脖頸處的淤痕上瞧,在看到帕子那灘血跡后,這才如釋重負(fù)地松了口氣,與旁邊人默契地對視一眼,然后將巾帕不動聲色收入袖中。
桃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fēng)。
一場春雨過后,御花園百花齊綻,鶯啼紅樹,盛景引人。難得天氣晴好,朝顏從椒房殿出來,也不叫步輦,只叫串珠芳辰二人陪著。沒了外人在場,她和串珠芳辰向來親厚,主仆幾人一路說笑地走走停停,轉(zhuǎn)過弦歌臺時卻聽到臺闕之上傳來女子的歌聲:“漢王此地因征戰(zhàn),未出簾櫳人已薦。風(fēng)花菡萏落轅門,云雨裴回入行殿。 日夕悠悠非舊鄉(xiāng),飄飄處處逐君王……”
歌聲清悅似出谷黃鶯,裊裊不絕。朝顏問:“是誰在上面唱歌?”
串珠朝前望了一眼,低聲道:“娘娘,是慕昭儀?!?/p>
昭儀慕氏是當(dāng)朝太尉之女,擅琵琶,歌舞俱佳,多年來榮寵不衰,而弦歌臺本屬椒房殿,為歷代皇后賞景聽樂之處,慕昭儀無詔而登弦歌臺,儼然挑釁皇后鳳威。
朝顏蹙了眉心,慢慢拾階而行登上弦歌臺,便看到那臺上黃衣女子且歌且舞的嬈麗身影,跳的是先帝寵妃汐夫人有名的翹袖折腰舞,廣袖如流云綺麗,舞姿精妙絕倫,裊裊婷婷,宛若仙子。
汐夫人,先帝在位時那個風(fēng)華絕代,能歌善舞的女子,最終到了董太后手中,也不過是一盞鴆酒,香消玉殞的下場。
朝顏在臺下站著,不易察覺地挑了一下眉,這才走上前擊掌二聲:“昭儀好嗓子!”
歌聲、舞步,戛然而止,昭儀慕思筠收回舞步,慢慢轉(zhuǎn)過身,便看到站于幾步之外的皇后。
后妃二人默默對視一刻,卻誰都沒有先開口的意思,始終沉默對峙著。女人間的斗爭本就微妙,更何況是兩個共侍一夫的女人?
朝顏不說話,慕思筠亦將下巴微微揚(yáng)起,居高臨下地倨傲站著,既不行禮,也不問安。她是當(dāng)朝太尉之女,早年便與皇帝相識。她十五歲時,他就已許她,將來要封她為后,讓她坐著十六人大轎,從正清門一路抬到椒房殿,風(fēng)風(fēng)光光做這后宮的女主人。
皇后之位,以她的出身,的確是擔(dān)得起的。可若不是當(dāng)年父親與大將軍楚仲宣不和,太后出面橫加干涉,一道懿旨賜下,一個十二歲的小丫頭得占先機(jī)做了皇后。
她愛的男子,無力兌現(xiàn)自己的諾言,只能讓她屈居昭儀之位。她生來心氣高傲,這些年皇帝雖對她的寵愛始終如一,可也仍是心有不甘。
氣氛逐漸微妙,慕昭儀這般姿態(tài),已等同挑釁皇后威嚴(yán),還是芳辰出聲呵斥:“大膽!無詔私登弦歌臺在先,現(xiàn)在見了皇后娘娘還不叩安!”
思筠冷哼一聲,將臉輕漠地撇了過去,恍若未聞。
朝顏也不惱,“久聞?wù)褍x歌舞絕妙,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只是這隔著戲臺說話是做什么呢?昭儀不是唱戲的戲子,你站在這戲臺上,本宮也不會賞你些什么,還是下來說話吧!”
慕思筠面上一僵,這才施施然下了臺闕,仰起臉行至朝顏身前,一字字說得極冷:“娘娘在此,我哪里敢僭越?!?/p>
朝顏點(diǎn)頭微笑:“昭儀的歌聲的確是極好的,可念在你我共侍一夫,本宮提醒昭儀一句,下次還是唱些吉利的好,太后素來不喜人提起汐夫人舊事,這宮里,也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暗處瞧著,就算本宮不說什么,傳到太后的耳中總歸是不好,昭儀你說是么?”
聽她提起董太后,思筠反倒輕笑出聲,“娘娘什么時候也學(xué)會聽風(fēng)就是雨了?你以為,我會怕這蜚短流長么?”
“哦?這么有志氣??!”卻聽背后一個聲音響起。
二人俱是一驚,回頭便見幾十人前呼后擁,女官扶著董太后慢步行至近前。董太后雖年過四旬仍風(fēng)儀不減,此時一雙鳳目含威而不露,瞧不出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