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下,她遲鈍地未反應(yīng)過來他方才的動作有多親昵逾越,只是盯著地面慢慢地走,聲音低低的,似乎還夾帶著極力抑制的哽咽:“父親……父親的身子愈來愈差了,上回我去書房,我看見了……他以為我不曾瞧見,可我其實看到那帕子上咳的血了……還有母親,身子本來就弱,近來又受了風(fēng)寒,一直是低燒不退……”
他已經(jīng)停住了腳步,回頭望著她。
她抬起眼,那眼中竟全是水汽,全是無措,斷不似平日的溫婉恬靜。
幽芷繼續(xù)低低地艱難說下去,他仔細(xì)地聽。
“家里的廠子快撐不下去了,父親說,洋人……錢都讓洋人給賺走了……怎么辦?我真恨自己不是個男兒身,不能替父親分擔(dān)……這可怎么辦?”她的聲音已經(jīng)漸漸模糊了,哽咽著,慌亂著,“還有靜蕓,靜蕓好些日子沒來學(xué)堂了,卻連個電話都沒搖給我……”
沈清澤瞬時僵了僵,呼吸一窒,后頭她再說了什么也沒有聽進(jìn)去。
她到底還是知道了,她家廠子的事她還是知道了。她絮絮的這一席話,這么多的擔(dān)憂,而她如此瘦弱的肩頭又怎堪承擔(dān)這般多?
他心口一痛,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輕輕攬住了她的肩,撫拍著她的背低聲道:“哭吧,想哭就哭吧。”
螓首按在他胸口,她宛如小動物一般“嗚嗚”地抽泣著。起初小聲地想竭力抑制,然而在聽到他低沉的嗓音在耳畔道“哭吧”時,突然淚水就決了堤。心中有什么正在融化,正在坍塌,所有的情緒一下子全化成了淚水,肆無忌憚。
他胸口的戎裝是濕濕的一片。
分明是很厚的冬衣,然而他依舊感覺到她悲切的淚水透過來,潮濕了他的心口。
他雙臂不由得微微用力,一下子抱緊了她。
這么給耽擱了一下,待兩人步入梅園時已是許久之后。
也許是終于有了一個傾訴,幽芷忽然覺得舒暢了許多,原先的那些焦慮自然還在心頭,卻不再是堵在胸口那樣的悶得慌。她隱隱約約記得,后來自己……自己埋在他胸膛決了堤地流淚,打濕了他衣襟一大片……
這樣一想,她臉頰盡是滾燙,低首咬著唇。猝不及防,入目便是他那雙走在前頭的軍靴。
他走得并不快,甚至有些刻意地放慢腳步。
他聽到她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訴,他看到她臉上爬滿淚痕,他先是輕輕攬住后來又緊緊地抱住她。似乎有一根極細(xì)的針在他的心頭狠狠戳刺,疼得慌。她分明是株清新的芷草,只應(yīng)在風(fēng)中搖曳笑靨,怎堪垂淚?
然而在擔(dān)憂之余,他心中還是有一絲小小的快活的。她終于第一次離他如此近,近到呼吸就在胸膛,近到他伸出手便可以緊緊抱住她。
信任么?特別的么?
在她心里,他是有一絲特別的么?
一時間,天地又慢慢靜下來,只聽見兩人深深淺淺的腳步聲。
沈清澤忽然轉(zhuǎn)過身來,卻看到幽芷正將頭垂得低低的,道是好笑,便停下腳步。然而他突然一駐足,幽芷尚未注意到,毫無防備就撞進(jìn)了沈清澤懷里。
沈清澤見她一副窘迫得快要哭出來的模樣,終于不曾開她的玩笑,只是扶穩(wěn)她,愉快道:“你盯著地做什么?地上有這四周好看么?”
她不語,卻心道,自是好看的。
此時梅雪兩色,相映成輝。而那梅花花蕊的點點淺碧輕紅,更是應(yīng)了那句“萬花叢中紅一點,動人春色不須多”。不遠(yuǎn)處還有叢叢簇簇粉色或是鵝黃色的臘梅,整個梅園仿若置于層層疊疊的花海,隨著微微的風(fēng)漾漣漪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