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治也曾有過幾次這種經(jīng)驗，在沒有號令手的命令下，守候著不知道會忽然從哪里冒出來的熊，而這讓他比平常更為神經(jīng)緊張。有一次，一頭熊赫然從趕獵手驅趕的反方向，也即從自己的背后驀然現(xiàn)身，使得他驚慌地來不及開槍射擊就被熊給逃脫了。

正因為如此，圍捕獵熊格外有趣。毫無疑問，這是熊與人的智慧較量。

然而，山霧愈來愈濃了。富治不停地在林間穿梭前進，方才在鄰旁清晰可辨的趕獵手，逐漸化為朦朧的黑影。頃刻間，連那身影也沒入濃霧中了。

富治對此處的獵場可說是了若指掌，哪怕深夜來此也不致迷路，但他又想，此刻是否應該靜觀其變來得妥當？就在他這樣忖度的時候，倏然從料想不到的方向傳來了發(fā)現(xiàn)熊的喊聲。那喝聲是擔任邊坡趕獵手的萬吉發(fā)出的，富治得以辨出他的方位。

“熊往澗澤方向跑去了，中央趕獵手和澗澤趕獵手，別慌張啊！”

大聲吶喊的萬吉也慌了手腳。趕獵手的嚷叫聲戛然而止。等富治回過神時，發(fā)現(xiàn)自己緊張得全身僵硬。眼前的光景讓他們目瞪口呆。因為那熊竟然跑到正在喊嚷的趕獵手面前，而且它并不是往上逃命，而是朝下奔竄，這都不是野熊的慣常行為。

突然，砰的傳出一聲槍響。

“笨蛋！別開槍！很危險！”

“可惡！給逃了！”

“往哪兒逃了？”

“下面！往下逃啦！”

“不對！是往上吧？”

“你在說啥呀，往下啦！往水畔去了！”

在乳白色的濃霧中，不斷地傳出慌亂情急的叫喊聲。

富治一面聽著同伴們的吼聲，一面將握在手中的村田槍背回背后，拔出熊矛凝視著四周的樹林。倘若那熊果真是跑往水畔的話，那么它很可能會突然出現(xiàn)在富治的眼前。問題是，在這可視距離不到二十米的濃霧中開槍，有可能誤射其他同伴。情非得已之下，他只得擎起熊矛準備與之拼搏。

趕獵手們喧鬧的呼吼，又霍然中斷了。富治除了聽見自己的呼吸之外，所有的聲音都被殘雪和濃霧給淹沒。到底有沒有熊？富治感覺不到生物的動靜。唯獨山毛櫸的黢黑樹影如亡魂般佇立著。

隱約傳出吧嗒的微響。那是滴在斗笠上的聲音。近乎雨絲的細雪飄然落下。富治注視著雨雪落下，頸項不自覺地起了雞皮疙瘩。他回頭一看，距離自己不到六米的地方，出現(xiàn)了一團黑色的物體。那團物體有兩只眼睛閃爍著。當兩者的視線對上的剎那，那團物體站了起來。

富治握緊熊矛朝前奔去。一股扎實的阻力沿著矛身傳來，他的熊矛尖刃刺進了月牙斑紋的正中心。野熊的咆哮聲劃破了濃霧，在樹林里回蕩著。富治險些就握不住遭到扭甩的熊矛，他用盡力氣地握緊矛柄，死命地繼續(xù)戳入。他的身軀順著劇烈的沖勢，整個人往前摔倒在雪地上，摔得滿臉都是冰冷的霜雪。富治吐出嘴里的冰雪，用手撐起身體。他手中的熊矛已經(jīng)不見了。原來消失的熊矛正筆直地指向飄落細雪的灰蒙蒼穹。那頭胸口插著富治的熊矛的大熊，已經(jīng)斃命朝天仰躺著。

富治喘著粗氣地爬起身來。他的雙腿顫抖得幾乎無法行走。他握拳朝大腿捶了幾下，以止住雙膝的顫抖。他的兩腳總算能夠移動。他走到熊的身旁拔出熊矛，確認它是否已經(jīng)刺死了。

“勝……”

富治打算發(fā)出勝利呼聲通知伙伴們，卻在霎時驚愕不已。因為這頭熊已失去整個左前腳掌。富治蹲下來抬起熊足審視，只見它那斷掌處傷肉猶新尚未痊愈。眼下，富治終于了解這頭熊為何失去前腳，以及為什么行為異常的原因了。這是套索式陷阱造成的。它大抵是在去年秋季誤踩到外來者放置的套索式陷阱，于狂亂掙扎之際，被套住的鐵圈索絞斷腳掌的。仔細打量，這頭公熊明明已經(jīng)成年，卻出奇的孱弱羸瘦。想來是肇因于腳傷而無法順利獵食，只好餓著肚子進入洞穴，強耐著疼痛挨過嚴冬的吧。至于它的反常行為，也由此得到合理的解釋了。

這頭公熊真是不幸??！富治很想詛咒那個布設陷阱的人。與此同時，富治不由得這樣想，在春獵的首日便狩得失去前足的公熊，況且又是自己親手殺死的，這是否暗示著前景黯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