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經(jīng)過整夜暴風雪吹襲后，天空出奇地放晴了。

富治三人爬出蔽身的巖洞，抬頭望著沐浴在朝陽下的月山峰巔。凝凍的水蒸氣，在徐緩移動的氣流中，被撩舞得晶瑩發(fā)亮。每當吸氣的時候，便在鼻孔里咝咝作響的空氣，反倒讓人心曠神怡。

“俺們出發(fā)吧！照這樣看來，今天應該能下到田麥俁吧。”善次郎朝跪著正在套穿金屬防滑釘爪的富治與萬吉吆喝道。

善次郎告訴他們，從月山下到湯殿山，再往鶴岡的途中，最先經(jīng)過的聚落便是田麥俁。夏天時節(jié)那里是參拜信眾前往湯殿山的中途住宿地，但現(xiàn)在亦是大雪紛飛，與村景寥落的阿仁地區(qū)沒什么兩樣。善次郎又補充說，今晚應可住在昔日曾住過幾回的梅屋旅舍。只要向梅屋的老板請托，對方應該會提供叉鬼棧房。

他們總不可能將獵得的整頭熊直接帶回阿仁，勢必得找個地方賣掉換錢。若以田麥俁作為據(jù)點，不僅距離此次獵場的大鳥深山很近，也能迅速地下行到鶴岡，地理位置可說非常適合。事實上，十五年前，善次郎翻越月山長途狩獵的時候，就曾借住過梅屋作為叉鬼棧房。

富治和萬吉終于穿好金屬防滑釘爪，朝地面跺了跺，確認是否已扎捆妥當，萬吉面露冷笑湊近富治，在他耳畔低聲說道：“胯下弄得濕黏黏的，怪難受的吧?！?/p>

富治只哼了一句，不知該如何接話才好?？磥硭蛲硐胫闹ψ晕康那榫氨蝗f吉發(fā)現(xiàn)了。萬吉說得沒錯，干涸的精液黏在陰毛上，非常不舒服。

萬吉朝神色驚慌的富治肩頭拍了一下，表情認真地說：“沒啥好難為情的啦！天氣變得如此晴朗，都是因為山神看中你的男根，格外高興所賜的哩?！?/p>

“是嗎？”

“是啊。其實俺也忍不住要搓玩著自己的小老弟呢?！?/p>

萬吉一面朗笑著，一面往自己的股間搓揉著。

富治也跟著笑開，但他實在不懂無論是自己或萬吉，為何會在那種情境下想要射精呢？　難道是人類這種動物在遇到生命危險時，反而會性欲高漲嗎？或許這是人類在死前亦要留下后代子孫的徒勞掙扎吧。由此看來，熊比人類更懂得生存策略。它們在饑荒的兇年絕不繁衍后代，縱使公熊會與母熊交配，但隔年母熊也不會產(chǎn)下小熊。

富治繼而又想，說起來或許人類中的男性是最愚蠢的動物吧。男人根本不待交尾期，也不考慮如何養(yǎng)育子女，就拼命地射精播種。難怪他們?nèi)靸深^要游逛妓院，要不就趁機夜淫啊……

——哈哈，原來是這么回事！富治像是得出世紀大發(fā)現(xiàn)似的，對自己既佩服又感到滑稽。

“你們兩個在干啥？快點出發(fā)啰！”善次郎催促著他們，“仔細聽好，可別踩著雪檐！”

“知道了?！?/p>

富治與萬吉彼此使了個眼色，緊跟在善次郎身后。其實不需善次郎提醒，他們都很謹慎腳下的步伐。

嚴寒時節(jié)像這樣攀越深山時，最危險的情況是遇到淺層雪崩，其次是不慎踏上突出于山脊棱線下飛檐狀的雪檐。等到你驚覺不妙時，通常已經(jīng)為時已晚，根本來不及抽腿。會凍結(jié)出雪檐的地方，其下方必定是空懸無物。除非你福大命大，否則一旦跌陷下去，便會連同周遭的雪塊，沿著結(jié)凍的巖石滑落。等你終于被樹木勾絆住，或是滾至緩坡的時候，早已經(jīng)摔成殘破的尸體了。就富治所知，至少有兩名叉鬼曾因誤踩雪檐而魂斷阿仁山區(qū)。

富治提心吊膽也饑腸轆轆，但心情卻無比舒暢。

他們偶爾從懷中掏出幾粒炒豆獵人深信吃下供奉山神的炒黃豆可保佑狩獵時免遭山難與受傷。，嚼得咔嗞咔嗞響，邁步前行。

隨著海拔增加，愈接近山頂，反倒變得愈容易行走。除了因為坡度變緩，山頂沒有遮風的高大樹木，直接暴露在寒風中的雪地凍結(jié)得較硬也是原因之一。而且今天又出奇地晴朗，令人疑惑昨夜是否真的刮過暴風雪。他們獸皮鞋子下的金屬防滑釘爪牢牢地踩在硬雪上，走得既穩(wěn)又快，險些讓他們忘記山中的禁忌，不自覺地哼起歌來呢。

他們出發(fā)后還走不到兩個鐘頭。

“到了，這里就是山頂！”

聽到善次郎這樣說，富治轉(zhuǎn)身向下俯瞰，半晌說不出話來。

富治為眼下銀嶺遠岫的美景所震懾，看得簡直渾然忘我。眼前這奇景比他初次登上阿仁的秀峰森吉山時更勾魂攝魄。

“冬天的群山，晴朗的時候像天堂，刮起大風雪來可就成了地獄！”

善次郎說著，從正北方開始，按順時針方向介紹著每座高山。

鳥海山、栗駒山、葉山、藏王山、西吾妻山以及磐梯山。最具蕩氣回腸和磅礴氣勢的要算是矗立于西南方的山巒、以大朝日岳為主峰的朝日群峰。從那里往西而行即為遼闊的日本海，甚至可以清楚地眺望佐渡島與飛島。

以往富治只將群山看成是討生活的區(qū)域，亦即狩獵的獵場，現(xiàn)在對它卻有截然不同的觀感。

富治熟記著每座高山的名稱及其山勢，不知不覺地嘟囔道：“日本真是個小不溜丟的國家啊……”

“就是說呀，從這兒不管到哪里去，只要跨個幾步就到啦?！?/p>

萬吉似乎也深有同感。眼下，這連綿的雪白山峰確實給人某種錯覺，仿佛只要沿著山脊幾個箭步便可抵達目的地似的?；蛟S正因為這景色太壯闊絕倫，才勾起他們?nèi)绱烁锌陌伞?/p>

是啊，這籠罩在冰凍的空氣中，撩人無奈傷感的蕞爾小國，正橫亙在富治這三位叉鬼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