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姑妹妹，戴刀做人自有操守，不需向誰多費口舌，但你剛才的確不該辱罵旗人?！?/p>

“還幫她說話！想不到堂堂七尺，竟為個女子忘了先祖戴梓為何人所害！你這小人！”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戴刀大步離去。

“滾！小人！”玉姑奔進(jìn)門，撲倒在床上痛哭。

赫頓站在自己房間的窗前，蹙眉看著這一切。侯夫人也憂慮地站在窗前。侯久滿坐在案頭，冷冷地向窗外看了片刻，繼續(xù)看著圖紙……

回到房內(nèi)，阿爾薩蘭滿含眼淚，憤怒踱著，猛然坐在桌邊伏案痛哭起來。

戴刀怒沖沖走到侯久滿房前，定了定神，敲門道：“大人，我是戴刀?！?/p>

侯久滿看看窗外，未動：“刀兒，我已經(jīng)歇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講吧?！贝鞯吨坏?，輕嘆一聲離去。

鹽田。正良手上纏著洇血的布條，將背來的草堆在草棚門邊，那里已垛得很高。

盲目老婦：“又是你吧？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傻少爺！進(jìn)門喝口水吧?！闭肌鞍ァ绷艘宦暎M(jìn)門，草棚里傳出少女聲音：“別進(jìn)！”

正良怔怔地退回：“阿婆，跟阿叔、阿嬸講講，把這些草賣了，給姑娘買件衣裳吧。草，總無分貴賤?！?/p>

正良與少女相距很遠(yuǎn)地坐在海邊的沙丘上，分外忸怩。

正良：“敢、敢問小姐芳名？”

少女聲音極細(xì)：“煙?！?/p>

“連姓帶名，就一字？”

少女點頭。

正良：“嫣，很美?！?/p>

少女始終低著頭：“煙只嗆人，哪美？”

正良驚異：“??？是那冒煙的煙？……為、為何要叫這個煙字？”

“阿爸說，日日、月月、年年、世世地熬鹽，我就是鹽變的煙，海風(fēng)一吹便散了，沒了?！?/p>

正良看著少女，頗感辛酸。煙抬頭看著海。

正良：“如果……如果小姐愿意，跟你阿爸說說，把煙改成嫣然一笑的嫣吧?！?/p>

“什么叫嫣然一笑？”

“就是……就是女子很美很美的一笑?！?/p>

煙又垂下頭：“可這個字，阿爸不懂，阿媽、阿奶也不懂。而且鹽丁家很少笑的。公子，你是好人，謝謝你救了我，沒讓煙那么快就被風(fēng)吹走?！一丶伊耍銊e再跟著?！闭f罷便起身離去。

正良含淚看著遠(yuǎn)處煙的背影，高聲喊道：“你是人—不是煙—你不會被海風(fēng)吹走的—”

清晨，正良又在海邊埋頭割草。一個極輕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公子停下吧?！闭蓟仡^，驀然呆住，素舊女裝的少女，嬌小溫婉，挽著拾柴的筐子，紅臉垂頭：“阿奶告訴你，我已經(jīng)有了衣裳，不要再割了。”正良驚慌不已，彎腰繼續(xù)：“要割……要割……”

少女：“這草是有主的，不準(zhǔn)亂割。”

正良驚?。骸安菀灿兄?？”

“人家怕你阿爸，這幾日才未敢問你?！?/p>

正良慌張地說：“呀，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我賠那家銀子吧?！?/p>

“不必了，阿爸說他幫那家做些雜活就是了。”少女說完，低頭便走。

“小姐等等……”正良喊。少女加快步子，正良緊跟。

簽押房內(nèi)，袁世凱撓著頭皮，哈哈大笑：“這猴子果然成精了，這么快就猜疑到我的北洋來了?！?/p>

趙秉鈞說道：“牛子旬講，那位大姑還威脅，要將此事告到太后面前。”

“那幾張‘五羊槍’的槍圖，我們的人看了能造嗎？”

“回大人，據(jù)說這圖還有幾處沒有畫完，造是可以造，但造出來可能驢頭不對馬嘴。”

“蠢材！”袁世凱思忖片刻，“最近，朝廷已定，鐵良很快要巡察全國的槍炮局廠，這可是攸關(guān)各家去留存亡的大事！我津局搬遷德州新建，難掩自身弱小，如果其他的局過于光彩，津局會更顯暗淡。最好……最好能利用這槍圖做些文章，在那猴子與看猴的之間……在幾家老局之間……”

趙秉鈞拱手：“大人不必明言，下走有數(shù)了。”

海邊，吳丁貴連踢帶打，訓(xùn)練兵弁攀爬一條大船：“快！快！……快著點兒……”

侯久滿站在岸邊，銳目冷看。兵弁們攀上大船，亂槍射擊草人。

侯久滿問吳丁貴道：“清楚老侯要你做的事嗎？”

吳丁貴笑著：“回頂爺，小的明鏡似的。頂爺是先哄著查理走私、詐稅，釣出他的同黨阿圭，然后借機奪了阿圭這些年當(dāng)鹽運使的貪銀。同時，回過頭來，再收繳查理的黑鹽課、黑稅餉。”

侯久滿看著訓(xùn)練的兵弁：“不要傷了查理性命?！?/p>

吳丁貴：“頂爺何必顧忌，跟那小紅毛隨口說的一句話？”

侯久滿瞪眼：“混賬東西！”

吳丁貴忙打千：“嗻！頂爺法旨，小的照辦就是！”

入夜，玉姑眼淚汪汪地躺在枕上撕扯著繡花荷包，忽然，隱約傳來一陣石門開啟的聲音。玉姑怔怔，撲向窗邊，歪歪倒倒地被桌腿磕了殘腳，不禁疼得彎腰揉足。庭院里，一條黑影閃閃現(xiàn)現(xiàn)。善緹邊隱邊跟。蒙面人到了阿爾薩蘭門前，左右看看，掏出匕首插入門縫。玉姑撲到窗邊，瞪大眼睛看看，不由低聲罵道：“戴刀，你個賤人！”

蒙面人輕輕推開門，剛要潛入，一聲槍響，擊其頭頂門框。蒙面人丟進(jìn)房間一樣?xùn)|西，轉(zhuǎn)身便逃。善緹撲上前，蒙面人三轉(zhuǎn)兩繞，在玉姑房間附近又不見人影。仆傭、家丁舉著火把、槍、棒，敲著鑼高喊捉賊！侯久滿披衣出門問：“什么人打槍？！”阿爾薩蘭、赫頓、侯夫人紛紛披衣奔出……

見侯久滿出來，善緹半跪道：“回老爺，不知何人打槍。但確實有一賊人闖入府里。善緹暗中跟隨，本欲探其來路，不料槍響，賊聞聲逃走?！?/p>

阿爾薩蘭問道：“你是說，此賊身后，另有一賊為其報警？”

“你才是賊！”玉姑提著槍，緩緩出門：“槍是本姑娘打的?！?/p>

侯夫人一驚。

玉姑左右看看，冷笑：“好像少了一人?！?/p>

侯久滿看看左右，沖玉姑道：“你平日槍法精準(zhǔn)，要打為什么不干脆擊中或擊傷那賊？”

玉姑看看阿爾薩蘭，“哼”了一聲，轉(zhuǎn)身回房。侯夫人追著她：“玉姑，你跟阿爸講清再走?！?/p>

“彈孔在誰門上，誰最清楚！望爾等今后明白羞恥，好自為之！”玉姑背身喝道。

侯久滿蹙眉：“散了！各自回房歇息！”

阿爾薩蘭：“慢！看來，那槍是沖著我的房門打的！”

侯久滿吼道：“散了！”

“都等等！看清楚再散不遲！”阿爾薩蘭走向自己房間。善緹緊跟，低聲道：“姑爸爸，還是明日再講吧。”

“不，今夜就弄個明白！”

侯久滿無可奈何：“下人全都散了！”阿六、木棉等仆傭、家丁離去。

阿爾薩蘭走到自己門前，門框上彈孔赫然。她冷笑著：“果然，賊是沖我大福晉來的！槍也是我沖大福晉來的！”

門未關(guān)，侯久滿發(fā)現(xiàn)什么，奔進(jìn)撿起一個紙袋，打開抽出一看，竟是槍圖！他盯著阿爾薩蘭。善緹忙道：“老爺，善緹看見，這東西是那賊人丟入我姑爸爸房門的?！?/p>

“住嘴！沒人問你！”侯久滿仍盯著阿爾薩蘭，“圖是從刀兒那兒偷的，要還也應(yīng)還回原處，為什么偏偏丟在大福晉房間？此賊是想嫁禍大福晉，還是格外懼怕大福晉？”

玉姑站在自己門前怒喝：“什么都不是，他們原本就是一伙，賊喊捉賊，監(jiān)守自盜！”喊完回房。

侯夫人追到她房內(nèi)：“玉姑啊，你怎么能這么晚了都不睡，專盯著人家的房門呢？”

“什么呀阿媽，我是因為房子的什么地方有動靜，被驚醒的！”

“哦，如此便好?！焙罘蛉藝@道，“玉姑，你阿爸講，刀兒今夜在局里趕工，要你不必疑神疑鬼?！庇窆梦孀《洳宦?。

侯夫人正色道：“玉姑！他是你阿爸！都十年了，為何對你阿爸還是這樣？！”

“阿媽，玉姑越是長大，越是感覺自由可貴，越是痛恨這雙殘腳！不是騎在馬上，玉姑連這院門都出不得！不是這雙殘腳，憑什么……憑什么會有人看不起我！”

侯夫人愣怔地看她：“也不盡然，你不是因為自己變卦，早就與妹仔出洋去了嗎？”

“可……可玉姑沒走，除了當(dāng)時因為那個戴、戴刀，再就是我害怕出洋后，天天被西人恥笑，不但不能幫襯妹仔做什么事情，還要讓妹仔當(dāng)包袱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