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蘭兒?!?/p>
“皇上,被子是皇后娘娘命阿爾薩蘭送的,娘娘一直掛念著皇上,心疼著皇上?!?/p>
光緒:“朕知道,朕知道她也委屈。阿爾薩蘭,你真的不打算活了嗎?”
“阿爾薩蘭連夜出宮,太后大概不會(huì)為了兩床被子追殺奴婢?!?/p>
“宮門早已上鎖?!?/p>
“李總管很給阿爾薩蘭面子,說特意留了門。阿爾薩蘭猜度,這或許是太后有意。都說太后的心思之深,大海莫及?!?/p>
光緒怔怔:“那就快走吧,但愿親爸爸如你所想?!?/p>
阿爾薩蘭跪拜,戀戀不舍:“……皇上……阿爾薩蘭一撲心地巴望皇上龍?bào)w圣安?!?/p>
“好蘭兒,放心,朕還年輕,朕扛得住,朕終有出頭之日。去吧?!?/p>
阿爾薩蘭退出門后,深情回望一陣,抹著淚跑開。
總辦室,侯久滿拍著桌上公文:“本分!好一個(gè)各守本分!刀兒,你看看,這就是秘法公布換來的結(jié)果!”戴刀拿起公文看著。
侯久滿:“不但無人領(lǐng)情,那些老局,還說我粵局乃后生蝦蟹,做做彈子、土炮都勉強(qiáng),偏偏妄自尊大,攬了鍋燙山藥吃不了,想推諉他人!而他們,倒是些各守本分的忠厚臣子!”
吳丁貴笑道:“熱臉貼了一大堆冷屁股?!?/p>
侯久滿:“知道了吧,這就是老侯為何凡事都不得不單打獨(dú)斗的根由?!?/p>
“這槍炮之事,關(guān)乎民族危亡,怎能,怎能如此雞腸小肚!”戴刀極為激憤。
“更可惡的是,有幾個(gè)局還聯(lián)署上了折子,參我秘法的各項(xiàng)不是,說以此法改槍,用不了半年,鋼件必裂,機(jī)簧必炸。嚇得兵部難判真?zhèn)?,已飭令下一批林明敦暫緩運(yùn)粵!”
戴刀跌坐在椅子上。
入夜,槍炮局里燈火通明。
戴刀赤膊打鐵……飛速裝槍……
侯久滿站在窗外,朝里看著。
吳丁貴在附近陰鷙地盯著。
侯久滿走入拌藥房,拍拍戴刀:“刀兒,回府吧,你已多日未合眼了?!?/p>
“不,戴刀幼稚,給大人添了亂。戴刀對(duì)不住大人,對(duì)不住粵局?!?/p>
“回吧,你不是說,這拌藥機(jī)扛不住超熱嗎?以后記著:捕賊使賊法,捉盜用盜招,斗小人須小人刀?!贝鞯躲吨?。侯久滿:“算了,這一套不該你學(xué)。眼見著日、俄兩國鬼子將戰(zhàn)火越燒越大,老侯給慶王爺上了個(gè)申辯折子,慶王也已請(qǐng)準(zhǔn)皇上和太后旨意,改槍之事照舊。只是工期,又大大縮短了。”
“?。?!”戴刀大驚,“……都,都怨戴刀!”
侯久滿:“回吧,我等已盡了最大的力,屆時(shí)誤期,殺我的頭,你接著干就是?;匕?,回吧,那個(gè)大福晉就要回府了,我倆偷懶,好些日子未請(qǐng)皇安,再不磕頭,又是一樁大罪?!?/p>
幾日后,阿爾薩蘭回到侯府。
侯府大門兩側(cè),火炮各放三響,煙霧騰騰,仆傭齊跪。侯夫人看著大轎落地,迎前行禮:“大福晉吉祥?!?/p>
阿爾薩蘭下轎,看看火炮,昂然入門。
餐廳內(nèi),侯夫人親自斟酒:“大福晉,老婦人特意跟善緹學(xué)了幾樣滿菜,為大福晉接風(fēng),望大福晉莫笑。”
“言兒,把菜端到你等桌上?!卑査_蘭冷冷地端起白飯,向嘴里刨著。
“你!”玉姑霍地站起。正良連忙拉住。
侯久滿看看侯夫人:“回來坐下?!焙罘蛉藢擂巫呋睾罹脻M一桌。
戴刀看著,輕輕嘆息:“妹仔,給大家講個(gè)笑話吧?!?/p>
妹仔說道:“笑話沒有,新奇事倒有一件。聽說去年,美國人造出一種大鳥,至少能駝著兩、三個(gè)大漢上天。那鳥的翅膀不會(huì)拍打,卻飛得極高。就是名字難聽,不叫飛鷹、飛鶴,偏偏叫做飛雞。妹仔想,我等要是能騎回一頭那樣的大鳥,就是日日從天上朝倭寇小兒的頭頂拉屎,他們也得敗回姥姥家去?!焙罹脻M大笑。
此時(shí),善緹走入,在阿爾薩蘭面前放了幾盤菜。
一臉苦悶的可言,已飲多杯:“人造大鳥,無非是在宣明:人心翱翔,性系自由,此乃天性!……自由……自由,自由萬歲萬歲萬萬歲!”
妹仔:“不錯(cuò)!人欲飛,乃心欲飛!無自由,則如雀鳥無翅!”玉姑接道:“二哥,說得好!自由,萬歲萬歲萬萬歲!”
“但你們可知,我等為何沒有自由?可言看了一本神書,神書說:‘大因國,小因家,國與家均乃人性之桎梏、囚籠!’我等欲飛,只能打倒一切國!滅除所有家!”
侯夫人:“言兒,你又喝醉了?!?/p>
侯久滿:“良兒,架他回房!”
正良剛要站起,阿爾薩蘭說道:“慢,讓他接著講?!焙罹脻M、戴刀,分別看了看阿爾薩蘭。
可言提著酒壺,挪到阿爾薩蘭的桌邊坐下:“額娘,其實(shí),大清的女人最無自由。天生男女,雖同為人形,女子卻不能自立。人者,均為天民,而共受天權(quán),然,一男可得兼數(shù)女,而女子卻被制于男,雖極苦,亦得從一而終,此大謬也!男女不諧,應(yīng)允其分離,準(zhǔn)其新交,聽其擇配,順人性而合天理,一切自由!”
阿爾薩蘭:“說得洋洋灑灑,如何得以實(shí)現(xiàn)?”
可言答道:“我家大先生康有為有11大策:一、設(shè)立女學(xué),章程皆與男子相同。二、應(yīng)考、為官,但問才能,女子也可當(dāng)選大總統(tǒng)。三……”
“行了,你是喝多了……”阿爾薩蘭驀然捂住胸部站起,急步走出。
“怎么啦這是?”可言與眾人望著阿爾薩蘭。
阿爾薩蘭走回房,匆匆上栓。
阿爾薩蘭解開衣懷,取出紙包,那些黑色小蠶已密密麻麻一片。她亦哭亦笑,將小蠶捧到那“囍”字前的案上:“兒啊,你等總算未辜負(fù)太后厚望,讓阿爾薩蘭真的做了一回額娘。但愿你等順人性而合天理,一切自由,都能選上大總統(tǒng)……”
餐畢,侯夫人回房,玉姑埋怨:“阿媽,您對(duì)那旗女為何總那么卑躬屈膝,您又不是她的廚娘仆婦!”
侯夫人輕嘆:“唉,既然已是一家,怎么說都不該相視如仇。你棄我于冰牢,我告你于死地,那樣恨去恨來,日子還如何過?”
“原本就不是一窩,生要強(qiáng)拉硬配,還不是為了讓人人纏斗,宮里那老太婆才覺得太平?!?/p>
“玉姑!你連說話都越來越不像個(gè)良家女子,如此的自由,有什么好?莫說額娘不快,就是我這親娘,聽著都心驚肉跳!”侯夫人蹙著眉。
“你阿媽說的沒錯(cuò),爾等的自由就是毀滅綱常,無道無倫?!焙罹脻M走入,又沖侯夫人埋怨:“夫人也是,你以為低首下心就能討好那人?她今日回府,你放了幾炮?你差不多打殺了一營的洋兵!夫人也早已僭越禮數(shù)了!”玉姑哈哈大笑。
侯久滿:“你出去,我與你阿媽有話?!?/p>
“這是阿媽房間,我為什么出去?!庇窆貌粍?dòng)。
侯久滿無奈,沖侯夫人道:“小崽子們一個(gè)個(gè)都鬧自由了,夫人還不抓緊……”
侯夫人看看,說道:“老爺這一陣住在局里,有些事未及商議。妾身托媒人為四個(gè)兒女每人相了一門親,只是言兒,不知當(dāng)管不當(dāng)管。”
玉姑嚷道:“玉姑不要!玉姑不要出嫁!”
侯久滿:“廣州風(fēng)氣已開,媒人免了,請(qǐng)對(duì)方來府,或我兒過府,讓他們自己見面吧。”
侯夫人:“老爺,已然講好了,一會(huì)兒,四家便來?!?/p>
玉姑大叫:“阿媽!四家一塊兒,您也不怕弄錯(cuò)了,亂點(diǎn)鴛鴦!”
侯久滿贊道:“好!好!夫人平日慎微謹(jǐn)小,這事卻辦得雷厲風(fēng)飛!至于言兒,別惹著那人,多來的小姐,正好讓刀兒見見?!?/p>
“你們……你們可真夠可笑!”玉姑怒沖沖走出,出門便大叫:“妹仔!快把你的花炮全都搬出來,侯府就要娶大一堆的媳婦啦!”
戴刀看看窗外,繼續(xù)埋頭畫著機(jī)關(guān)槍草圖。門被敲了兩下,阿爾薩蘭走了進(jìn)來。戴刀馬上放下筆,起身施禮:“大福晉。”
阿爾薩蘭將一包東西放下:“這是從京師帶回的蜜果,你嘗嘗?!?/p>
“多謝大福晉?!?/p>
阿爾薩蘭坐下:“你也坐?!恪F(xiàn)在就嘗嘗。”阿爾薩蘭打開紙包,戴刀拘謹(jǐn)?shù)兀骸拔易约海易约骸蟾x為什么沒回遼東看看額娘、阿瑪?”
“我……我是緊著逃回來的。”
戴刀驚愕:“怎么?”
阿爾薩蘭:“不說這個(gè)。螞蚱哥哥,我兒子說的那種自由……”
戴刀疑惑:“你兒子?”
“就是老二!他……他講的那種男女不諧,可以分離,西人真的是那么自由嗎?”
“戴刀也只是從書報(bào)上看過,想必……是那樣?!?/p>
“如果,如果那么隨便,這世界豈不變得很臟?”
“戴刀……戴刀也說不大清?!?/p>
阿爾薩蘭沉默片刻:“聽善緹講,侯夫人相了一群的兒媳,可能也有你的一份。”
戴刀大驚:“什么?!”
窗外一陣炮聲驟響。庭院的地上擺著各色炮仗,玉姑與妹仔嘻嘻哈哈地放著。何富商、祁士紳領(lǐng)著花枝招展的三女一男,笑吟吟走來:“這侯府果然是個(gè)槍炮之家,相親也搞得炮火連天!”
侯久滿與侯夫人迎著:“各位大人,有勞,有勞?!卑⒘紒恚瑢?duì)侯久滿耳語:“老爺,戴先生不知何故,倉倉慌慌地跑了?!焙罹脻M大驚:“跑了一個(gè)?”
從侯府跑出后,戴刀奔入拌藥房,喘息著看向窗臺(tái)上的那盆白菊。
槍炮局機(jī)器隆隆,工匠們各在忙碌。
大門外,趙秉鈞坐在馬車內(nèi),從車窗陰鷙地看了一陣大門,低聲問:“那事,都布置得怎樣了?”
吳丁貴帽檐壓得極低:“回趙大人,就等著您的吩咐了?!?/p>
趙秉鈞:“你我乃河南同鄉(xiāng),好好做事,將來少不了你的好處?!?/p>
吳丁貴朝上推推帽子:“小的明白?!?/p>
趙秉鈞看著大門自語:“出頭的椽子先爛,粵局爭槍攬權(quán)過大,別人還怎么活?侯久滿早晚都得有此一劫?!?/p>
當(dāng)晚,侯府花廳內(nèi),侯久滿怒不可遏:“丟人!……丟人!你們一個(gè)個(gè)……一個(gè)個(gè),簡直讓我與你等阿媽顏面掃地!”可言、妹仔、玉姑嘻嘻笑著。
侯夫人:“良兒,妹仔和玉姑頑皮也就罷了,你怎么也胡鬧自由?”正良垂著腦袋不語。
侯久滿:“良兒、言兒的事再講。妹仔,你的事阿爸也沒想今日說成。阿爸打算送你出洋,你愿去美國學(xué)造大鳥,就去美國。”
妹仔驚喜:“真的?阿爸?!”玉姑叫著要一起去。
侯久滿看看他倆:“阿爸正有此意。妹仔,玉姑,如果你二人能成婚配,阿爸也算是見到了自由的好處。”
“什么,出去還有條件?!”玉姑一聽,嘟起嘴來。
阿爾薩蘭坐在一旁冷笑。
晚上,阿爾薩蘭在盆中沐浴,木棉與另一女傭侍候著。侯久滿走到門前,推門跨入,阿爾薩蘭驚叫一聲,侯久滿疾步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