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槍炮侯》(6)

槍炮侯 作者:海波


直隸總督行署簽押房?jī)?nèi),日軍侵朝的形勢(shì)圖前,幕僚們舉著汽燈,李鴻章用放大鏡看著,人進(jìn)人出,氣氛顯得十分緊張。

章志騰進(jìn)來,將一封電報(bào)放在案頭,輕聲道:“稟中堂,兩廣總督衙門詢問,拿了那個(gè)挪用差銀的侯酒滿,是否全憑他們發(fā)落?”

李鴻章看著戰(zhàn)圖,未出聲。

章志騰:“大人……大人……”

李鴻章淡淡地:“這里正忙著東洋鬼子,那等破事,少來煩我。”

兩廣總督衙門的牢房里,侯酒滿負(fù)鐐而行。走入監(jiān)房,他不禁一怔:牢中一角,蜷縮著沉睡的湯妹仔。

侯酒滿蹲到妹仔身邊,撿起那支木槍看看。妹仔醒來,揉揉眼睛笑了一下:“阿叔,您怎么進(jìn)來了?”

“老侯還想問你呢,你這么個(gè)小東西,捉你作甚?”

妹仔:“有吃的嗎?阿叔?!?/p>

侯酒滿從懷中掏出個(gè)酒壺:“只有這個(gè)?!?/p>

“……聞聞也成!”妹仔看看,取過打開壺蓋,邊聞邊笑著說:“我干掉一個(gè)洋兵?!?/p>

侯酒滿一驚,眨眨眼:“什么?……你說什么?”

妹仔:“一個(gè)洋兵在將軍府故意踩死只雞雛,妹仔氣不過,用只柚子做的炸彈,‘砰!’哈哈哈……爽!”

“你……你把人家炸死了?”

妹仔:“別提多爽,多好笑了,那洋兵倒下時(shí),臉上又是黑,又是紅,還有黃黃的柚子湯。哈哈哈……爽!”

“好漢,好漢?!焙罹茲M撫著妹仔的腦袋,“可小小的年紀(jì),你這也是死罪??!你是將軍府的什么人?”

“我阿爸生前是瑞良的幕賓,春上,阿爸與阿媽患癢子病死后,瑞良將我留下吃飯、讀書?!?/p>

侯酒滿點(diǎn)點(diǎn)頭,躺下:“你真是個(gè)天生的制槍造炮的好手,可惜啦!……哎,妹仔,聽說過一種,叫做28珠連環(huán)銃的家伙嗎?”

“28珠連環(huán)銃?”妹仔搖搖腦袋,“沒聽說過?!?/p>

這時(shí),獄卒喊道:“侯酒滿,你家里來人了!”

侯夫人提著食盒撲奔過來,隔著木欄,“老爺……老爺……”

“莫哭!”侯酒滿取過食盒,遞給妹仔,“好漢,你先吃?!?/p>

“謝謝阿叔?!泵米泻敛豢蜌猓蟀炎ブ?,吃著。

侯酒滿看看侯夫人:“玉姑怎么樣了?”

侯夫人:“沒事了。老爺,鄉(xiāng)里的百姓,正設(shè)法搭救老爺?!?/p>

侯酒滿:“不必了,大疫之年,自保都已萬難,何況我挪用了給太后辦貢的銀子,救也無用。你好生帶著兒女?!?/p>

侯夫人抹著淚:“……老爺有話,盡管吩咐?!?/p>

侯酒滿:“我侯門七世行伍,偏偏老侯的那個(gè)良兒生得綿羊一般,他這一生,若能平安度日,也算給侯家留了條老鼠尾巴的根。最讓我放心不下的,是玉姑。‘男活臉,女活腳’,這女仔大腳,一世嫁不出去,難道將來做尼姑不成?”

侯夫人:“死生有命,玉姑自愿天足,老爺莫為女兒過憂?!?/p>

侯酒滿有些詭異地看看侯夫人:“唉—老侯臨刑那日,良兒、言兒不必到場(chǎng),你只帶著玉姑即可。若是這女仔能纏足送送他阿爸,老侯死也瞑目了?!?/p>

侯夫人哀傷長(zhǎng)嘆。

是夜,牢房?jī)?nèi),獄卒在各處點(diǎn)燃火把。黎元洪看著侯酒滿喝酒,侯酒滿顯得興致勃勃:“不錯(cuò),不錯(cuò),黃陂小子,你還能來探我。”

黎元洪:“大哥,您膽子也太大,孝敬皇太后的銀子,您都敢……”

侯酒滿:“放心!大哥死不了?!?/p>

“這樣的事您都敢兒戲,還死不了?!”

侯酒滿:“北方吃緊,廣甲艦早晚要為李中堂所用。這關(guān)節(jié)上,開了哪個(gè)一品大員的缺,也開不了我這小小炮弁?!?/p>

黎元洪怔怔地:“您自己這樣想想,快活到砍頭那日,也無不可?!?/p>

侯酒滿:“再說,‘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還有你在為大哥疏通呢?!?/p>

“我?我一個(gè)不見天日的二管輪?”

侯酒滿摟住黎元洪的脖子,低聲道:“大哥一直沒有對(duì)上官舉發(fā),你是個(gè)長(zhǎng)毛洪黨的遺子遺孫……”

黎元洪:“胡說!”

侯酒滿摟緊黎元洪:“黎元洪,黎元洪,這姓名的意思是:你原本姓洪。對(duì)不對(duì)?”

“胡說!胡說!”

侯酒滿:“還有其他許多事證,放心,大哥不會(huì)亂講。”

黎元洪:“人家好生來看你,你死到臨頭,倒欺負(fù)老實(shí)人!”

侯酒滿大笑,看看妹仔:“記著黃陂,放人那天,大哥還有個(gè)條件,將這十歲的好漢一同放了?!?/p>

黎元洪氣得朝外疾走:“真不該來!真不該來!你等死去吧!”

侯酒滿開心大笑。

玉姑坐在房里含淚望著窗外,她手里拿著布條,赤著雙足。猛然抱住兩腳,嚎啕大哭。正良、可言與侯夫人站在門前,侯夫人含著眼淚:“玉姑,女人都有這一關(guān)的。玉姑,讓阿媽幫幫你?!?/p>

玉姑哭著:“別進(jìn)來!阿媽你別進(jìn)來!要纏,玉姑自己纏就是了……”

“唉—”,侯夫人唉嘆一聲轉(zhuǎn)身離去,喃喃著,“‘小腳一雙,眼淚一缸’?!?/p>

玉姑抱著兩腳,悲聲唱著一首粵地民謠:“雞公仔,尾彎彎,生做婦人太艱難,小小年紀(jì)纏腳足,一世活命無平灘……”

聽著玉姑的悲唱,侯夫人回到自己房?jī)?nèi),哀傷地從柜中取出兩張紙:一張房契和那張空白的休書。不禁淚如雨下。

第二日,花廳內(nèi),幾個(gè)鄉(xiāng)紳看看房契,一鄉(xiāng)紳嘆道:“唉—侯夫人賣祖屋抵償貢款,本來是個(gè)辦法,可這大疫年景,有錢的逃命尚恐不及,哪里還有人愿意買屋置地?”

侯夫人:“求各位再想想辦法,救救我家老爺?!?/p>

鄉(xiāng)紳:“我等但凡有一絲法子,也不會(huì)忘恩背義,坐視酒滿賢侄為救民而死。唉,實(shí)實(shí)是有心無力??!”鄉(xiāng)紳們唉嘆不已。

鄉(xiāng)紳又道:“侯夫人,我等家中還有病人,不得不告辭了。酒滿賢侄大行那日,我等定當(dāng)隨夫人一同前往。”

“等等!”侯夫人突然大聲叫道,鄉(xiāng)紳們一怔。侯夫人痛苦地沉默良久,弱弱地問:“你們……你們是不是在尋找一位婦人……裸身……裸身抬棺?”

鄉(xiāng)紳們大驚:“?。?!侯夫人的意思……是……”

此時(shí),玉姑坐在一種專門用于纏足的椅子上,邊哭邊扳住絞輪,閉上眼睛,猛然狠心發(fā)力,只聽“咯嘣”一聲,左腳骨折,玉姑慘叫一聲,暈了過去。

這一夜,番禹街道,煙霧蒙蒙,人頭攢動(dòng),跳鬼的陣勢(shì)愈發(fā)恐怖。侯夫人僅著肚兜、短褲,垂頭扛著口小兒棺木,踉蹌而行。巫婆持壺,四下?lián)P茶,念念有詞:“癢鬼阿公,你乃正派大神,羞看女子光身,快快回轉(zhuǎn)地府喝茶,快快回轉(zhuǎn)地府喝茶喲……”

圍觀的百姓手持燃香,或麻木,或驚愕地看著這情景,唉嘆不止。正良哭著,可言怒目而視。

仍在府里的玉姑橫下一條心,扳動(dòng)絞輪,又是“咯嘣”一聲,右腳骨折。玉姑慘叫一聲,暈眩一陣,抱腳痛哭。

廣甲艦作戰(zhàn)室內(nèi),黎元洪看著瑞良、吳敬榮,小心翼翼地:“在下官卑職小,斗膽揣摩,李中堂既然來電催辦供奉,想必也有命廣甲從速北返的意思。而采辦荔枝,往年不難,今日卻是難上加難,果農(nóng)們因鼠疫死的死,逃的逃,莫說極品的掛綠,就是次等的桂味、糯米糍、妃子笑,都欠打理?!?/p>

瑞良:“這話不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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