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都市風景

對當下的城市生活，我們都有一種悖論性的感受：一方面，城市化進程空前加快，城市人口急遽膨脹；一方面，我們并沒有整合出當下的城市文化經驗，不知道究竟如何表達我們對當下城市生活的真切理解。因此，當“官場小說”退場之后，城市生活在文化表達中僅僅剩下了空洞的時尚符號。這時我們發(fā)現(xiàn)，與城市生活有關的，大概只存活了兩個故事：一個是重新回望歷史，在略有感傷或懷舊的情調中，尋找或建構城市曾有的風韻或氣息，在想象中體驗城市曾有的豐富和多情；一個是對城市新階層——農民工悲情生活的再現(xiàn)，對城市現(xiàn)代性過程中“與魔共舞”的呈現(xiàn)和書寫。這兩個故事雖然都不能表達當下城市真正的文化經驗，但它卻在提供城市文學經驗的同時，也從一個方面改變了城市文學的蒼白。

須一瓜城市題材的小說寫得復雜，我們必須用心閱讀，假如錯過某個細節(jié)，閱讀過程將會全面崩潰，或者說，遺失一個具體的細節(jié)，閱讀已經斷裂。另一方面，須一瓜的小說還有明顯的存在主義的遺風流韻，她對人與人之間的難以理解、溝通和人心的內在冷漠麻木，有持久的關注和描摹。《回憶一個陌生的城市》，有須一瓜一貫的后敘事視角，沒有人知道事情的結果甚至過程，即便是當事人或敘述者也不比我們知道得更多。于是，小說就有與生俱來的神秘感或疏異性：因車禍失去記憶的“我”，突然接到了外地寄來的自己多年前寫的日記，是這個日記接續(xù)了曾經有過的歷史、情感和事件，最重要的是一九八八年九月我制造的那起“三人死亡、危機四鄰的居民區(qū)嚴重爆炸案”?！拔摇睕Q定重返失去記憶的陌生城市調查這起爆炸案。當“我”置身這座城市的時候，“我”依然斷定“是的，我沒有來過這里”。這注定了是一次沒有結果的虛妄之旅，荒誕的緣由折射出的是荒誕的關系。一些不相干的人因這起事件被糾結在調查的過程中，但彼此間沒有真正的理解和溝通，甚至連起碼的愿望都沒有。存在主義的遺風流韻和荒誕小說的敘述魅力，在《回憶一個陌生的城市》中再次得到呈現(xiàn)。

遲子建的《起舞》，是一篇精致而充沛的小說。她奇巧的構思和張弛有致的情節(jié)，將上個世紀上半葉一直到改革開放時期哈爾濱的萬種風情，展示得萬花紛呈。她在講述情感傳奇的同時，也表達了她對普通人面對現(xiàn)實時的勇武和決絕?！袄习穗s”這個市井之地，在表面的世俗生活背后，也因其久遠而埋藏著無數鮮為人知的故事：一個女工在舞會上與“老毛子”意外受孕，生下的“二毛子”歷盡人間羞辱，女工一生枯守、至死不悔；丟丟敢為萬人先，不僅嫁給“二毛子”，而且敢于為民眾，也為自己守護那個僅存的理想與生存的家園。《起舞》有刻骨銘心的愛情，也有齊耶夫可以理解的偷情，“情”是《起舞》的起點也是歸宿。哈爾濱的“老八雜”就這樣幻化為坦率的人格和達觀的性格。跌宕的故事和多種文化的交融將《起舞》裝扮成北國都市的俏麗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