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8年時間，我們二十幾個人沒有一個人坐過那輛小車，最大限度也就是到車上面站幾分鐘。人終究是不相信機器的，擔心哪幾個小地方會出小差錯，小車從近于垂直的幾十米高的鐵軌上掉下來，砸到一個坑里，人，不死才怪。

我現(xiàn)在想說的就是那個坑，為了給坑打掃衛(wèi)生，我們又不得不膽戰(zhàn)心驚地暫時相信機器，相信小車不會掉下來。在石灰窯，工人們說它的高度是91米，實際是94.5米，還有落到地面下的那兩個坑。我痛恨而又最愛那兩個坑。

按正常的工作程序，清掃坑是工作完成的最后一件事情。我們高興地站在離坑幾米外的地方，把鐵鍬準確地丟下坑，不會有任何失誤，坑近于正方形，入口的長與寬分別是1.5和1.6米。鐵器與水泥、鋼鐵砸響的聲音傳達著我們男兒的豪爽氣。如果哪個班上的年輕女人在坑下，我們就會笑話班上最年輕的“小男人”，說他不會憐香惜玉。

坑有3.5米高，鐵軌一直伸到坑里，小車滑下來，接納了坑上的石灰石和焦炭，再沿鐵軌往上走，把這些原料運到91米高的窯頂，在小車接料時，總會有些原材料跳出小車外，清掃這些灑落于坑里的雜碎原料就是我們的工作之一。這需要手法和力氣。

站在2.4平方米的小小坑里，使用的鐵鍬木柄比常用的短了一截，這樣才能把鏟里的東西拋過頭頂，以有點垂直又能夠讓一粒粒小小的焦炭、石頭成圓狀斜落在地面上，這種技術(shù)是教不會的，必須去領(lǐng)會，領(lǐng)會必須經(jīng)過實踐，一次次把焦炭拋上去，又一次次落在自己的頭頂，必須有這一經(jīng)歷，才能把東西拋上來。

我們都是老熟練工人。一鏟下去，滿滿的一鏟小粒焦炭，往上拋2米，帶點斜度落在地面，成堆狀，而不散。一鏟接一鏟。要不了3分鐘，就把坑里的衛(wèi)生打掃得干干凈凈。把鐵鍬拋出坑，自有女學徒或女同事來收拾。但意外的事情，一個星期總會發(fā)生1-3次，那就讓我們在目瞪口呆之后，筋疲力盡。

事故一般發(fā)生在實習女生或我們打瞌睡時。

當小車接了原料往上走后，有一塊石灰石或一粒焦炭卡在下料斗的門里，小車開走了，門沒有關(guān)，下料斗的料在就一直下，這樣不要2分鐘，石灰石或焦炭就會全落在地底下的坑里。

一旦發(fā)現(xiàn)，全班七個人圍著快被填滿的坑發(fā)呆。

動手。

我第一個跳下去，其余無辜者輪流跳下去把石灰石或焦炭鏟上來，有些女徒弟會在一邊急得哭。我們說幾句，也就很有氣概地說一句下次一定一定要注意。大伙干完，每個人都是一身汗與灰，一窩蜂沖進自己的澡堂洗澡。這些與文化部門的冷漠與不肯伸出指頭來幫個忙是有天壤之別。

七

操作室懸在鐵架上，高出地面3米，三面的鐵皮漆著灰色，面向坑的這邊，有兩扇玻璃，可以從里把玻璃窗向外推開，東西兩頭的門是鐵門鐵框。每次出入我都用腳踢開，又用腳關(guān)上。

透過玻璃，可以看見下面灰塵厚厚的從機器房里飄過來，一點點加厚。不得不一次次經(jīng)常去擦拭玻璃。

我負責下面推車倒渣，她負責在操縱室按開關(guān)操作。她是實習生，來了兩個月了，只有半個月就要回技校了。

“我痛恨你們那學校?！?/p>

“為什么？”

“我痛恨你們那學校，尤其是里面的男人?！?/p>

“你熱嗎？”

“我哪天不出汗？”我斜躺在她對面的一個椅子上。

“我就不熱，不出汗，”她邊說，邊解開沾滿白色灰色的青色工作服，一粒一粒地解開。五粒全解開了，她拉開衣服。

我清楚地看見了，她白色的胸衣和豐滿的白色。

現(xiàn)在我才知道了，從那以后，為什么我認為白色內(nèi)衣的女性很性感的原因。

她讓我看，我看見了。十七歲的我看見了。

我現(xiàn)在都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有這樣一個舉動，在我三十二年的經(jīng)歷中，也就這一次女性勾引我的經(jīng)歷。唯一的一次被勾引。

并且是莫名的，她把我的手拿過去，放在她胸上。

“熱不熱？”

“不熱?！?/p>

后來，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我還想流連時，她把衣服扣上了。

后來，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

現(xiàn)在，我忘記了她的名字。我記住了她善良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