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華阿姨是那時剛巧出現(xiàn)救了子琪的獄警,四十出頭但并未成家,我猜她大概也是有故事的人。
在子琪養(yǎng)病期間,云華阿姨常常來班房探望我們,她問:“你們倆這么小,怎么就進了這里呢?”
是啊,我們怎么來了這里呀。
我想起以德叔叔,想起他除夕時請我們吃餃子的樣子,想起他喝醉時嘴角浮現(xiàn)的一瞬間美好。我將我們的故事講給云華阿姨聽,用非常輕快的語氣,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我不明白為什么云華阿姨的眼中閃爍著微茫的淚光,當然我不明白的還有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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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由于少管所的居住環(huán)境過于陰冷,加之彼時已值深冬時節(jié),子琪的關(guān)節(jié)總是疼痛不止,常常整夜失眠,越加消瘦單薄。云華阿姨總是抽時間來看望我們,也會詢問很多關(guān)于我們父母的信息,于是那些儲存在我們記憶深處的殘破片段便通通浮出水面,過繼到了云華阿姨那里。她問——
“小寧,小琪,你們有沒有想過找到自己的親身父母呢?”
事實上,當我聽到像是“家”或者“父母”這樣的詞語時,總是覺得很刺耳,但是這一次,從云華阿姨口中蹦出的這個問題卻足以讓我已經(jīng)冷寂的心再次復(fù)蘇過來。我期待見一見我的父母,無論他們是貧賤還是富裕,是好人還是惡棍,我只是想問一問——丟下我的時候,他們的心可有疼痛過。
子琪顯得比我更加激動,她拉著云華阿姨的衣角,說:“云華阿姨,你能幫我們找爸媽嗎?子琪很想看看他們長得什么樣,我會不會很像他們?!?/p>
云華阿姨摸了摸子琪的頭發(fā),像是允諾一樣,說:“小琪你乖,阿姨會找到他們的?!?/p>
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遙遙無期的托付,卻幾乎成為了子琪全部的期待,她常常在清晨太陽緩慢升起的時候,露出清澈動人的微笑,并對我說:“寧姐,我的父母肯定是很好的人,我不是被遺棄,我只是跟他們走散了而已?!?/p>
她一直滿心歡喜地構(gòu)筑著往后的一切,當然包括與父母的感人重逢,可是,我只怕她希冀太大,傷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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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的時間轉(zhuǎn)瞬即逝,在離開少管所之前,云華阿姨親手做了一桌子菜請我們吃。她的手藝真的非常了得,竟然可以用如此普通的食材將菜肴擺弄得活色生香,令人垂涎三尺。
我們?nèi)送蓝常瑲夥諟赝窈兔?,可我們卻不由自主地黯然神傷?;蛟S對于別人來說,少管所是個只想出去不愿進來的地方,然而我們卻在這里找到了最原始單純的東西。云華阿姨從未想過從我們身上索取什么,她像是天使,善心滿懷,贈與我們淺淡卻意味深長的愛,然而我們即將離開。此番遠走,免不了顛沛流離,于是幾乎再無機會與云華阿姨相見,到底她只是漫長人生中的一個過客,始終是要與我們錯身而過的。但我終于還是錯了。
云華阿姨告訴我們,她曾經(jīng)跟我們一樣是依靠偷竊勉強生活的孤兒,只是她比我們幸運,她很早便被老獄警收留,照顧食宿,并且教她讀書,沒有人對她如此周到。
她說:“聽到你們的經(jīng)歷時,我覺得都是命運的安排,我看到了那么小的我自己。”
她還說:“你們不該過這樣的生活,應(yīng)當有個家?!?/p>
起初我根本不明白云華阿姨的意思,因此并沒有仔細推敲過她的言辭,只是與子琪在逐漸復(fù)蘇的春光中等待著走出少管所的那一天。我常常倚在窗邊凝望鐵柵欄外呼嘯而過的汽車,想象著那些人即將抵達的地方,想象著當有一天我自己坐在汽車上時,路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