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依然是三個碗,可是那一餐我著實感受到了所謂的“食不知味”。我心里依然無法安生,即使我沒有去做旁人認(rèn)為的天大的壞事。
我記得那晚屋里來了客人,貌似是同以德叔叔年紀(jì)相若的男人,他們在里間聊了很長時間,直到我與子琪休息的時候依然沒有出來。
天色有些泛亮的時候,我出來小解,恰巧看到以德叔叔送男人離開,臨行前男人似乎說了什么,然后以德叔叔便嘆氣,又說:“伍寧這孩子,善心太重,跟著我不會好?!?/p>
我心里害怕極了,我想以德叔叔會將我趕走了,而子琪得以留下來繼續(xù)生活。
然而翌日當(dāng)我躲在廁所不肯出來的時候,以德叔叔并沒有理會我的孩童行徑,如往常一般用過早飯便帶著子琪出門了。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復(fù)雜心境,將我當(dāng)做信手拈來的物件,隨時都可以棄之不顧。我心里郁結(jié),但又不知道該向誰吐露,如此渾渾噩噩之下,便自然想到了離開,然而離開之后,哪里又是我的流連之所呢。
我不知道。
接近傍晚的時候,子琪一個人從外面回來,額角有亮晶晶的汗,臉上卻洋溢著如夕陽余暉般漂亮的笑容,像是獲得了驚喜非凡的禮物。
她剛一進(jìn)屋,便開始喋喋不休起來——
“寧姐,你不知道,我們今天收獲可豐富了!以德叔叔非常高興呢!”
她又說——
“寧姐,以德叔叔帶我去了外面的飯館,那些東西我做夢都想吃呢!”
我的肚子開始不爭氣地吵鬧,連僅有的一點自尊都快要消耗殆盡了。于是簡單地敷衍過去,旋即轉(zhuǎn)身進(jìn)屋。然而子琪卻叫住了我,從身后拿出一只泛著熱氣的塑料袋子,笑瞇瞇地望著我,然后對我說:“寧姐,我知道你喜歡吃辣,特地帶回來請你吃!”
那個時候,我真的覺得子琪像個非常稱職的小丑,她單純,她善良,她希望通過自己簡單的方式讓身邊的人都笑起來。而她往后的人生就像是預(yù)演了我當(dāng)時的想法,真的如小丑一般,販賣著自己的憂傷,換取了別人的歡愉。
我不記得那夜我是如何沉沉睡去的,我蜷在被窩里偷偷地流了大把大把的眼淚,我不傷心,我只是覺得感動,我的人生因為有了子琪的介入而變得飽滿起來,但是她后來也不見了,一如我生命中很多錯過的曾經(jīng)。
我獨自在家待到第三天的時候,終于忍受不了,心里像是裝著一條條專注撕咬的蟲子一樣,肆意散發(fā)著細(xì)小的疼痛,于是決意與子琪一起跟以德叔叔去集貿(mào)市場“過手”。
那日,天是灰蒙蒙的藍(lán),風(fēng)中似乎也彌散著壓抑的氣味,我在人群中穿梭的同時,終于試成了人生中的第一票。那也許是我永遠(yuǎn)也不愿回憶起的畫面,雖然那個時候并不懂得大人們口中常說的道德觀念,但當(dāng)我看到被我扒竊的老漢蹣跚欲倒的身影時,竟然難過得不知所措,如同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而在我已經(jīng)長大的今天,常常會不自覺地留意那些身形矮小的“小偷兒”,就像是時光重現(xiàn),能夠看到彼時不諳世事的自己,曾經(jīng)也跟他們一樣,過著如此不光彩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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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已經(jīng)跟以德叔叔生活了兩年時間,在這期間,因為被附近的居民舉報從事偷竊活動,我們搬過一次家,以德叔叔在不得已之下只得帶著我們倉促地逃到另一個縣城。起初過得非常潦倒,甚至找不到合適的房子,以德叔叔常常嘆氣,臉上染了歲月的霜塵,變得不太精神了。大概過了一個月時間,我們終于找到一處相對像樣的居所,比以前那所更小一點,可是好在足夠溫暖,足以遮風(fēng)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