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忙去燃了蠟燭，看到少奶奶已經(jīng)坐起來，抱了雙膝，把下巴擱在兩個膝蓋上，仍在嗚嗚地哭。她不知道該如何勸慰少奶奶，就怯怯地叫了聲：“少奶奶--”

少奶奶還是哭，大概是咬著嘴唇，所以哭聲就像是風吹衰草，混沌中透出尖厲的高音。

“少奶奶，你沒事吧？”翠翠又怯怯地問。

少奶奶只顧哭，不理會翠翠。翠翠就沉默地聽著少奶奶的哭泣，自己也陪著流了一些淚水。后來，少奶奶身邊的兩個孩子似乎要醒了，少奶奶就打住了傷悲，擦了眼睛，這才對翠翠說：“沒事的。我問你奴才，你是不是覺得少奶奶命太壞了？”

翠翠搖搖頭。

“你看我像不像個小寡婦？”

翠翠還是搖頭。翠翠實在不知道小寡婦應(yīng)該是個什么樣子。

“我問你話呀，小奴才，你啞巴了？！”姜振幗有些惱怒了。

翠翠忙跪下，說道：“少奶奶，奴才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少奶奶好，知道少奶奶好看，知道少奶奶跟別家的太太不一樣，是個能人……”

姜振幗不說話了，起身把蠟燭的芯子挑了挑，燭光霍然明亮了。她癡呆呆地看著跳躍的火苗，到后來眼睛里就塞滿了明晃晃的燭光。燭光之外，卻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感覺眼睛有些疼。她的目光移開燭光，閉上了眼睛。她眼前的黑暗中，依然有燭光在跳躍。

她閉著眼睛對翠翠說：“你睡吧。”

翠翠又躺下了，而她卻一直閉著眼睛坐在那里不動。

等到翠翠再次醒來的時候，蠟臺上燃盡的蠟燭旁，換上了一根新蠟燭，少奶奶已經(jīng)換好了衣服，坐在那里定神看書。翠翠覺得自己起床遲了，慌忙起身穿衣，卻被少奶奶喝住了，說道：“還有兩個時辰天亮，你這么早起來打鬼去？睡你的吧?！?/p>

但翠翠不肯睡了，穿好了衣服，跪在少奶奶身后，輕輕地給她捶背。少奶奶仍舊垂了頭看書。寂靜的屋內(nèi)，響著沉悶的捶背聲。

殘余的夜色在主仆二人的沉默中悄俏地退去，窗戶上透進來的光亮越來越強了。姜振幗就吹滅了蠟燭，把兩條麻木的腿伸出去，交給翠翠去捶打，自己卻在一種極其安寧的神色中，慢慢地閉上了眼睛，且作短暫的休息。

外面的大院內(nèi)，已經(jīng)有了走路的聲音，很輕，卻格外清晰?，F(xiàn)在，她喜歡聽著這些腳步聲，這些腳步都是圍繞她走動，圍繞她運轉(zhuǎn)的。

早飯過后，管家易同林到少爺樓的堂屋，聽從姜振幗的吩咐，請示一些雜事。姜振幗突然提出要到田里看看去。易同林猶豫了片刻，覺得不妥，就說了很多少奶奶不宜下田的理由。說大少爺才去了，你出門恐怕讓別人說笑；又說，男耕女織，自古就沒有太太和奶奶們下田的，就連那些佃戶家的女人，也足不出門戶。

“我就是要去!”姜振幗雖然身為少奶奶，但年歲畢竟不大，使起性子來，說：“我就是要出去，腳長在我身上，我說了算，誰想笑就笑去好了，讓他們笑掉了大牙?！蓖耆且桓毙『⒆铀Ｙ嚨淖藨B(tài)。

“好好，老奴才陪少奶奶去?！崩瞎芗乙淄譀]有辦法，只好隨少奶奶的性子。

姜振幗的三寸金蓮小腳，愣是邁出了牟家的高大的門檻，下田去了。潘馬夫給少奶奶備了一頭小毛驢，走在前面牽了繩索，易同林走在毛驢一側(cè)伺候著。日新堂的馬棚里，有幾匹高頭大馬，管家易同林卻覺得纖腰瘦肩的少奶奶，騎了高頭大馬晃晃蕩蕩，不牢實，倒是騎著小毛驢，安全又舒服，看上去也很協(xié)調(di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