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默默無聞的詩人在1996年寫下了這些詩句。數(shù)年以后，一個詩評家在論述中國當代詩歌時這樣談?wù)撍淖髡邨铈I：他力圖將主體逐出詩歌……在《新生》一詩里詩人的真空自如的佛學思想表現(xiàn)得最有詩意。

肉體“新生”的時刻往往被遮蔽了，不少詩人和作家拒絕談?wù)撍鼈?，認為那是不潔的甚至污穢的，更是對母親的一種褻瀆。但是，我們也在莫言的《豐乳肥臀》、余華的《許三觀賣血記》等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長篇小說當中一次次地讀到它，它似乎和整個宇宙的運行聯(lián)系在一起，又或者跟產(chǎn)房外邊男人的嘿嘿壞笑有關(guān)。山西作家李銳在那本完全以方言展開故事敘述的《無風之樹》里借著筆下某個粗人的口吻說道：“誰不都是在娘肚子里叫人頂?shù)搅祟^才他媽×的頂出來了嗎，??？”

法國文藝復(fù)興時期語言大師弗朗索瓦·拉伯雷（Fran?oisRabelais，約1494—1553）在《巨人傳》里以一種夸張戲謔而且不乏色情意味的語調(diào)描述了巨人高康大出生的前前后后。其中第一部第三章談到了“高康大怎樣在母親腹內(nèi)呆了十一個月”。嘉佳美麗這位蝴蝶國的公主嫁給了一個大肚量的酒鬼高朗古杰，“經(jīng)常做著那魚水交歡的把戲”，拉伯雷所玩弄的把戲是不急著談?wù)摷渭衙利惵L的懷孕期，而是旁征博引，炫耀在這方面驚人的歷史見聞，例如海神和水仙所生的那個孩子是懷胎滿了整整一年才出世的；朱庇特和阿爾克墨涅私通的那一晚上，曾經(jīng)使黑夜延長到四十八小時等等。拉伯雷的知識體系過于龐雜，恃才放誕，一些淫蕩的字眼在翻譯的過程當中即使加以凈化，仍然不免讓人面紅耳赤。

高康大出生前夕，嘉佳美麗竟然吃多了特別肥的牛腸子而在飯后脫了大腸，感到腹痛。高朗古杰勸告妻子拿出母羊下羔子時的勇氣，“趕快把這個生下來，不久再來一個”。嘉佳美麗一邊“嘆氣、呻吟、喊叫”，一邊抱怨自己的丈夫的“那個東西”，甚至想要“把它砍掉才好”。一群接生婆從產(chǎn)婦的下身摸到了“一些臭烘烘的肉皮”，以為孩子終于出生了，結(jié)果那只是脫了肛滑落下來的直腸。服用了收斂性的藥之后，嘉佳美麗緊縮的胎盤反而被撐破了，于是，我們的巨人高康大“從那里一下子跳了起來，鉆進大脈管里，通過胸部橫隔膜，一直爬到肩膀上……往左面走去，接著便從左邊的耳朵里鉆了出來”。

拉伯雷運用他那豐富的醫(yī)學知識和解剖經(jīng)驗，帶領(lǐng)讀者在想象的肉體迷宮里穿行。米凱·巴赫金（MikhailBakhtin）認為拉伯雷應(yīng)該置身于但丁、薄伽丘、莎士比亞和塞萬提斯等文化巨人中間，他既是“世界文學所有經(jīng)典作家中最難研究的一個”，又是“民間詼諧文化在文學領(lǐng)域里最偉大的表達者”。

不論是從耳中鉆出的巨人，還是神話傳說當中浪花簇涌的女神維納斯，各種誕生方式五花八門，令人應(yīng)接不暇。我們出世的命運從父母們那個隱秘的夜晚就已經(jīng)無可更改了。荷馬史詩《伊利亞特》可謂是一部浸透著鮮血和淚水的書，對于死亡和性愛的描寫既殘忍而又充滿真正的詩意。例如：

“投槍出手，打在生殖器和肚臍之間——痛苦的戰(zhàn)爭致殺可悲的凡人，以這個部位最烈。槍矛深扎進去，他曲身槍桿，喘著粗氣，像山上的一頭公牛，被牧人用編絞的繩索綁得結(jié)結(jié)實實，拖著行走，任它一路掙扎反抗。就像這樣，他忍著傷痛，氣喘吁吁，但時間不長，僅在片刻之中?！?/p>

“一劍劈中他的額頭，鼻梁上面，擊碎了額骨，眼珠雙雙掉落，鮮血淋淋，沾躺在腳邊的泥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