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艾倫提到醫(yī)生時,大衛(wèi)終于忍無可忍了。她以為錢都是大風刮來的嗎?他沖她嚷嚷,當然她也毫不示弱,說如果萬不得已讓她去偷錢她都愿意。那可是他們女兒呀,她喊道,難道他已經無動于衷了嗎?大衛(wèi)出門前,到珍妮的房間去跟她吻別。大滴大滴的淚水順著她的小臉蛋兒滾下來。她全都聽到了。
“我算是哪門子家長?”大衛(wèi)的自言自語打斷了他的回憶。他一邊把車停在馬歇爾五金店后面的停車場,一邊說道,“我算什么玩意兒?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上午10點,大衛(wèi)在商店前面往一輛平板卡車上裝木瓦。能有這么一件事情做,他感到很欣慰。沉重的木瓦成了他泄憤的對象?!褒嫷?!”有人在喊他。大衛(wèi)抬起頭來。是商店的老板馬歇爾先生在叫他。馬歇爾是個瘦巴巴的高個老頭兒,一頭白色的鬈發(fā),鼻頭紅彤彤的。他倚在后門上,朝大衛(wèi)點頭。“你的電話?!碑敶笮l(wèi)大步從他身邊經過,走進溫暖的店鋪時,他厲聲喝道,“你老婆打來的。有話快說,我跟你說過有關私人電話的規(guī)矩的?!?/p>
“艾倫?!贝笮l(wèi)拿起話筒,“你在哪里?”
“我在家里,”她回答說,“我們剛從醫(yī)院回來?!?/p>
“醫(yī)生怎么說?”
“大衛(wèi),是她的扁桃體出了問題?!?/p>
“怎么了?”
艾倫停頓了一下,然后說道:“親愛的,瑞德醫(yī)生說她的扁桃體必須切除。他說我們不能再耽擱了?!?/p>
“龐德!”
大衛(wèi)四下張望,發(fā)現馬歇爾先生在叫他:“快點兒,小子,司機還在等著呢?!?/p>
“大衛(wèi)?你還在嗎?”他聽到電話里傳來艾倫的聲音。
“在,我還在,”他答道,“艾倫,我們沒有保險?!?/p>
“我已經查過了,”她答道,“手術,包括住院,只需要1100美元?!?/p>
大衛(wèi)感到不知所措:“我們拿不出1100美元。”
“我們可以用信用卡。”
“嘿!龐德!這可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快掛電話!”老板向他發(fā)出警告。
大衛(wèi)把手放在耳朵上,想要集中精力跟妻子談話:“我們的信用卡支不出錢來了,艾倫,每張卡都刷爆了?!?/p>
艾倫哭了起來:“那我們就得去借錢,大衛(wèi),珍妮病了?!?/p>
“我知道珍妮病了,親愛的,但是我們什么也借不來了。房貸晚了一個月,你的車貸晚了兩個月。沒有哪家銀行會理我們。我的父母也沒有錢能借給我了,老天知道,你的父母也是如此。你爸爸的草坪生意這個冬天已經自顧不暇了?!?/p>
艾倫泣不成聲:“大衛(wèi)啊,那我們該怎么辦?”
“別著急,”他說,“我想辦法去弄錢。也許我能在這里加班,或者我提前支取薪水。我能弄到錢。”可是艾倫還是哭哭啼啼的,大衛(wèi)央求道,“親愛的,冷靜些,我得走了。這事包在我身上,我保證。我愛你?!闭f完他掛斷了電話。
大衛(wèi)轉身從柜臺后面出來,迎面撞上馬歇爾先生?!皩Σ黄稹彼麆傄婚_口說話,老頭子就打斷了他。
“干下一份工作的時候,你得學會守規(guī)矩?!瘪R歇爾先生說。
大衛(wèi)感到迷惑不解,他問道:“您什么意思?”
“你可以星期五再來,到時候支票會給你準備好。你可以走了。”
“我……我被解雇了?”大衛(wèi)結結巴巴地說,“就因為我接了個電話,你就解雇我?”馬歇爾交叉雙臂,站在那里。
“我女兒病了。”
這老頭子一言不發(fā)。大衛(wèi)簡直不敢相信。他指著電話說:“我女兒病了,我妻子才給我打電話。”大衛(wèi)停頓了一下,又囁嚅了一遍,“我女兒病了?!彼麩o助地舉起雙手,又無可奈何地放下,最后他搖了搖頭,轉過身慢慢地走出了門。
大衛(wèi)來到車旁,摸索著鑰匙,突然笑了起來。他腦海中突然浮現出汽車無法發(fā)動的場景?!榜R歇爾先生,”他仿佛看見自己說,“我的汽車發(fā)動不了了,我能借用一下您的電話嗎?”大衛(wèi)轉動點火器中的鑰匙,汽車轟隆隆地發(fā)動起來時,他突然再次爆發(fā)出大笑。
“顯而易見,”他心想,“我還能笑出來是因為我要崩潰了?!碑敶笮l(wèi)開車駛出五金店的停車場時,他心里又想:“如果我還能清醒地意識到我在發(fā)瘋,是不是說明我還沒有神智昏聵?”他又笑了,這一次一直笑到哭。
在州際公路上,大衛(wèi)駛過了回家的出口。一路上交通順暢,才剛剛11點15分,沒有理由現在就回到家去讓艾倫知道這個壞消息?!安荒苓@樣對待艾倫,”大衛(wèi)心想,“珍妮沒有選好父親。一年前,我意氣風發(fā),仿佛處于世界的巔峰,現如今我甚至不能養(yǎng)家糊口?!?/p>
大衛(wèi)把車停到了路邊。他低下頭,將雙手合在一起?!芭叮系?,”他說道,“哦,上帝……”他停下來,靜默了差不多一分鐘,又說道:“哦,上帝?!庇诌^了一分鐘,他發(fā)動了“小馬”,駛回到高速公路上。“我甚至都不會祈禱了。”他心想。
一陣沖動驅使大衛(wèi)從格萊頓出口駛了出去?,F在他離家大約40英里遠,漫無目的地驅車前行?!斑@就像我的人生一樣,”他想,“沒有目的,沒有方向。我以前不是覺得自己有人生目標嗎?”他心里納悶,“難道我真的一事無成嗎?”
大衛(wèi)看了看時速表,指針指向70邁。視野中沒有其他車輛,他更加用力地踩下油門。80……85,他飛車翻越山丘,掠過彎道,完全將時速拋在腦后。每小時90英里。他的腦中飛速閃過無數念頭。艾倫依然年輕貌美,如果沒有他,她一定可以找到別人,能更好地照顧她和珍妮的?!拔疫€有意外傷害保險,”他心里想,“沒有我她們會不會過得更好?沒有我大家都會過得更好吧?”
大衛(wèi)腦中一片空白,腳緊緊踩住油門,一下子踩到底。他緊緊握住方向盤,企圖駛離自己的生命線,小車發(fā)出了尖銳的聲音。他淚流滿面地搖下車窗,駛入了一條直道。刺骨的寒風讓他頓時清醒了不少?!拔覟槭裁磿谶@里?”他自言自語道,“怎么會這樣?為什么這些事會發(fā)生在我身上?”他的手砸向方向盤,腳松了一下油門,隨即又重重地踩下去?!盀槭裁吹姑沟目偸俏??”他喊道,“為什么是我?”
就在大衛(wèi)心灰意冷的那一瞬間,他的車駛上了一座結冰的小橋。這座架在一條小溪上的橋不過50英尺長,但是黑色的冰面使飛馳的汽車突然車身一斜,打起轉來,車胎發(fā)出刺耳的聲音,車身被橋的護欄彈回到高速路上。大衛(wèi)拼命地想要控制住東倒西歪的汽車,但是汽車還是從路上沖了下來。
許多人在這樣的生死關頭,都說眼前會浮現出自己過去的人生軌跡。在彈指一揮間經歷了童年、少年以及多年的人生。在那一刻,也許有人會心存遺憾,有人會平靜地接受宿命的安排。然而當失控的汽車一頭扎向一棵巨大的橡樹時,大衛(wèi)·龐德的心頭卻縈繞著一個揮之不去的疑問。他憑借尚未喪失的一絲理智松開方向盤,握緊雙拳舉向天空,大聲喊道:“上帝呀!為什么是我?”
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