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古海消息的當(dāng)天,古海娘就帶著杏兒到古海爹的墳前大哭了一場。以后幾乎是每隔半個月,婆婆就要到墳上拜祭一次。有時候帶杏兒同去,有時候就她自己去。杏兒懷著恐怖的心情注意到,自從接到古海的消息之后,婆婆看她的眼神就發(fā)生了變化。那目光中明顯地摻和了憎恨與鄙視。
無形的壓力迫使著杏兒不得不張口說話了:“我知道自己的罪過,娘,現(xiàn)在海子已經(jīng)有了下落,眼看著他回來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我知道自己配不上海子,要么這樣,趁著海子還沒回來的時候,你放我走吧?!?/p>
“一切等著海子回來再作計較?!?/p>
古海娘不再與杏兒討論這個問題。
杏兒被巨大的痛苦和對未來生活的恐懼壓迫著,用拼命的勞作來打發(fā)時光。她從早干到晚,只要婆婆不說話她就不停歇,只要婆婆不喊她吃飯,她就永遠做下去。把院子?xùn)|邊空地上的磚瓦擺摞整齊,把公公做了半拉的屋宅基礎(chǔ)清理出來。她像一個機器似的不知疲倦,短短的時間內(nèi)消瘦了許多。人的樣子都發(fā)生改變了,一對亮晶晶的杏核眼變得沒有光澤并且常常蒙著一層蒙蒙的淚光。
時光在熬盼中一天天過去,這種等待的時光對于杏兒來說,遠要比在她生下孩子以后那段屈辱的日子更加難熬。
村里的人,尤其是那些與杏兒年齡相仿的媳婦們和頭腦守舊的婦女們都懷著一種惡意盼望著等待著,人們不知道死而復(fù)生的古?;氐郊亦l(xiāng)來以后古家會發(fā)生什么樣的故事。人們猜測著當(dāng)了大盛魁掌柜的古海是要把不守婦道的媳婦休掉呢,還是把她痛打一頓了事。也不知道古海會怎樣對待給他戴了綠帽子的本家叔叔古月荃。有人猜測在塞外闖蕩十六年的古海很可能會親手把自己的本家叔叔殺死。于是一時間古月荃也成了人們關(guān)注的焦點,許多人在外出的時候就非常熱心地打聽他的消息。有些人在到古家來探望的時候——要知道自從古海有了消息之后古家就是客人不斷,有意無意地把打聽到的關(guān)于古月荃的消息透露給古海娘。依照人們的普遍心理,是希望古海娘能夠在兒子衣錦還鄉(xiāng)的時候給古月荃一個嚴重的懲罰。不然大家的心里就會覺得空,就會覺得像貓爪子撓似的難受。
古海娘把房子蓋好,兩進的院子全磚全瓦。古海娘把她和張嬸的關(guān)系改變了一下,她說:“往后你就住在我家得了,省得你出來進去一個人怪孤單得慌?!?/p>
古海娘在頭進院子的廂房給張嬸找了一個住處。安排張嬸在廚房做飯打掃院子。名義上古海娘說:“幫我干些家務(wù)事?!睂嶋H上古海娘已經(jīng)把鄰里姐妹的關(guān)系整頓成了主人和仆人的關(guān)系。
最初張嬸對這種關(guān)系的微妙變化似乎沒有充分理解,有一次古海娘的娘家人來走親戚,張嬸把飯菜上齊之后,也跟著在桌子邊坐下來,古海娘皺著眉頭說話了:“他嬸,咱們不是一般的人家,說話做事總要講個禮節(jié)不是?”
張嬸愣了愣,沒明白古海娘的意思。
古海娘又說:“有客人在,下人哪能上桌子!”
這一下張嬸終于明白了她與古海娘這一對老鄰居之間身份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漲紅了臉的張嬸起身離開了桌子。往后說話辦事的時候張嬸就知道“要講禮節(jié)了”。自那以后,但凡是有客人來張嬸就表現(xiàn)得特別殷勤順從,如同一個真正的下人。
每當(dāng)有客人來,杏兒看著張嬸忙不過來的時候,就挽起袖子幫張嬸做事。古海娘便不允許??腿俗吆笮觾壕蜁獾狡牌诺挠?xùn)斥:“說話做事一點都不知道依著自己的身份,你以為還是過去的時候嗎,現(xiàn)在的古家是大人家了,十里八鄉(xiāng)誰不知道咱家海子是大盛魁的掌柜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