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海的事對隔壁張嬸來說更有著特殊的意義，古海是一個榜樣，既然這種傳奇故事能夠在古家上演，那么同樣的故事與古家僅一墻之隔的張家為什么不能夠重演？在到古家的客人中，張嬸是去得最勤的一個，幾乎每天傍晚張嬸都會到古家，或是在堂屋里，或是在院子里，張嬸與古家婆媳談?wù)撝P(guān)于古海、關(guān)于遙遠(yuǎn)的歸化城的時候，常常會不由自主地把話題引導(dǎo)到自己身上。張嬸一手拿著鞋底，一手用錐子把自己的頭發(fā)抿抿：“也不知道我家那個死鬼這會兒在做什么呢？”

“只要沒有死的消息，你就要耐著性兒等著，”古海娘安慰張嬸，“就像海子似的，多少人在我跟前說他死了，可是我就是不相信?！?/p>

“你說得對，我就不信張有好端端一個男人就那么容易死了？”

與古海娘聊天結(jié)束的時候，張嬸已經(jīng)是信心十足的樣子了，總的來說這些日子張嬸就像吃了興奮劑似的，一天到晚都表現(xiàn)得精神頭十足。晚上睡眠的時間也很短暫，許多時光她一個人躺在被窩里眼睛望著黑黢黢的頂棚，腦子里閃過許多互不關(guān)聯(lián)的生活畫面，有她年輕時候和丈夫一起生活的情形，也有她想象中的歸化城、塞外草原。盡管夜里睡眠很短暫，但是張嬸的精神仍然顯得很旺盛。

大約是接到好消息一個月頭上，古海娘把媳婦留在了家里，自己一個人到了一趟上史家村。但是她并沒有把自己上史家村的目的告訴媳婦，早晨杏兒看到婆婆匆匆忙忙穿了出門的衣服，就問：“娘你要做什么去？”

“我去一趟上史家村?！?/p>

古海娘簡單地回答著杏兒的問話，腳步已經(jīng)跨出了門檻。杏兒沒有再問什么，她站在自家院子門口久久地望著婆婆遠(yuǎn)去的背影，想起了心思。同樣的好消息落到杏兒頭上的時候反應(yīng)就大不相同了，興奮與忐忑還有恐懼輪番刺激著她，幾乎每個夜晚都難以入睡。未來是那樣的難以預(yù)測，一會兒是想到夫妻團(tuán)聚的場面，丈夫古海的樣子和表情在她的想象中變幻不定；一會兒是十六年前小丈夫古海與自己居住一起的情形，一會兒古海的臉面就變了，變得陌生而又可怕，胡子拉碴完全是一個陌生人的形象。即便是在短暫的睡眠中也常常被噩夢襲擾。古海的臉面更多的時候會被月荃的形象代替。古海的樣子總是模糊地飄忽不定，而月荃一旦出現(xiàn)總是那么的鮮明。自打她生下孩子月荃就離開了小南順，之后她再沒有看見月荃。說起來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五年了，月荃留給她的感受也是非常復(fù)雜的。她恨他，同時也依戀他。

古海娘的興奮則表現(xiàn)得更為突出，生活的磨難不但沒有把這個不幸的女人打倒，反而使她得到了鍛煉，表現(xiàn)得更堅強(qiáng)了。村里人明顯感覺到，古海娘的性格中似乎是摻雜了許多男人的成分，她說話、辦事甚至走起路來的那種果斷迅速的氣勢，都讓人感到她與過去相比截然不同了。從上史家村回來之后，古海娘就帶著兒媳婦投入了為蓋房子作準(zhǔn)備的緊張勞動中。古海娘似乎一下子給自己找到了一個準(zhǔn)確的生活定位。她親自跑到距離小南順十來里地的一個磚場，從那里用平板車往回運磚和瓦。這個婦女搗動著兩只小腳，吃力地拖著花轱轆車在鄉(xiāng)間大道上移動，杏兒在后面推車。多年的勞動已經(jīng)使她們適應(yīng)了這種生活，這婆媳倆身上的力氣就像山中的泉眼不停地汩汩向外冒著，似乎永遠(yuǎn)也不會枯竭。一個冬天古家婆媳從磚場運回來的磚就把院子邊上的空地堆滿了。古海娘像男人似的岔著腿站著，兩只小腳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木拖襻斪俞斣诹说?。她一邊用毛巾擦著汗，一邊欣賞著在院子里像山一樣堆積起來的磚瓦。這時候杏兒在一旁偷偷地觀察著自己的婆婆，覺著死去的公公又重新復(fù)活了，公公的魂魄依附在了婆婆的身上。這種情形讓杏兒感到非?？膳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