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這樣怎么出門呀!”她沖桃兒喊,好像她的眼不是她自個兒哭腫的,而是桃兒拿竹劈子給捅腫的。
“用涼水敷敷,再抹點兒凡士林?!?/p>
“你怎么這么在行?哦,我知道了,你一定也是總偷著哭,所以才總結(jié)出這樣的經(jīng)驗來,對不對?”梨兒說。
“太臟心爛肺了,你!”桃兒真想不再答理她,不過,鬧不清她夜個為什么哭,桃兒不死心,她太想知道了——即便她不想知道,她的好奇心也總在她心里轉(zhuǎn)磨磨兒。“昨天晚上的事兒你不想告訴我嗎?”她問。梨兒說:“我就是膩歪得慌?!彼稚馅s著問:“有什么可膩歪的?”梨兒說:“膩歪自個兒沒什么可以告訴你的新鮮事兒,來滿足你的好奇?!币娎鎯焊詡€裝蒜,她生氣了,這一陣子,她添了個毛病,一生氣,就墜肚,得趕緊往茅房跑。望著桃兒的背影,梨兒竊喜:跟我髭毛兒,你還小點兒,我都不尿炕了,你才哇哇落地,嘁!梨兒空著肚子走出家門,走在街上,她意外地發(fā)現(xiàn)自個兒并沒有像想象的那么難受,反而仿佛是捆在她身上的繩子叫她掙斷了,松了綁的她,腳步輕盈。
桃兒打茅房回來,見梨兒早沒影兒了,后悔得什么似的?!拔以趺茨芙兴锪四兀€欠著我豆瓣兒糖哪,好啊,想跟我賴賬!”她前后腳兒地追出去。
到單位,差一點兒晚了,卻見她的幾個拔香頭子的姐們兒,還在廠門口轉(zhuǎn)悠,“嘿,你們不上班,在這磨蹭什么,惦記著憋寶呢?”
姐幾個瞧她才來,就像三姑六婆瞧見大戶人家的小姐一樣,呼啦就圍過來。
“都齊了,就差你一位了,都以為你忙著裹腳呢,反正我們都是大腳片子?!崩蠋孜浑u一嘴,鴨一嘴,差一點兒把她箝死,令她難以抵擋。
“你們是我的東家,我是你們的店小二行了吧?一個一個地來,有什么吩咐,就盡管招呼吧。”桃兒說。正這時候,上班鈴響了。
她們一邊往里走,一邊說要組織個女聲小合唱,參加市里的職工文藝會演,這里頭就數(shù)桃兒嗓子豁亮,沒誰也不能沒她。桃兒問:“誰叫咱們?nèi)サ??”她們說:“是工會主席。”桃兒一聽,就撥拉腦袋,說:“他組織的——不去!”
10
秦惠廷摔了個蓋碗兒,他氣壞了。藥房的伙計給人家抓的夏草,竟是霉了的,這哪是國營大藥房的做派,簡直是竿挑兒攤子的小伎倆,他開的方子,要是療效不濟,不是砸他姓秦的牌子嗎?他回到家,跟老婆子大發(fā)脾氣,而且越念叨越來氣,差一點兒把桌子給了。
“你就總拿家當(dāng)杠房,在藥房怎么不跟他們掰扯,怕嘛,好歹你也是個官身子?!碧覂簨寗袼?/p>
“我總尋思在一個柜上混事兒,關(guān)著面子,拉不開這個臉兒?!鼻鼗萃⒎彩露疾幌敫馊唆[個臉紅脖子粗。
桃兒她媽甭看是個家庭婦女,整天跟炕笤帚打交道,見識卻一點兒也不比秦惠廷少。
“咱不欺負(fù)人,人也別欺負(fù)咱,得理就不能饒人,能說開的就說開了,說不開的就往上頭反映,該經(jīng)官的就得經(jīng)官,該動府的就得動府,記住了,該硬氣的一定得硬氣。”她說。
一番話,說得秦惠廷心服口服,頻頻點頭。“那好,你去把我過去的那個鳥籠子找出來,我想再養(yǎng)一只八哥兒?!鼻鼗萃⒄f。桃兒她媽把剛沏的茶坐在炕桌兒上?!安皇歉阏f過嗎,新社會,提著籠架著鳥,叫人笑話?!鼻鼗萃⒄f:“你說得對,該硬氣的一定得硬氣起來,養(yǎng)個八哥兒我惦記不是一天半天了,提籠架鳥不光許闊老闊少,也許咱勞動人民。”桃兒媽說:“你這是拉官鹽,販私駱駝?!鼻鼗萃⒄酒饋?,拉著老伴兒的胳膊?!澳愦饝?yīng)不答應(yīng)吧,不答應(yīng)就讓街道代表給評評這個理?!碧覂核龐寷]轍了。“我算是倒霉透了,嫁到你們老秦家就成了你們老秦家的小力巴兒了?!鼻鼗萃⒁娮詡€兒的陰謀得了逞,偷偷笑了——看來,不光在單位,在家里也得硬氣起來,做陪房丫頭在哪兒都不吃香。
“哎呀,都六點一刻了,怎么幾個閨女還不回來,又跑哪兒瘋?cè)チ??”秦惠廷瞅瞅座鐘,問老伴兒?/p>
“興許車擠唄?!碧覂核龐屢贿吔o他擦那個她藏起來好些年的鳥籠子,一邊說,“倆閨女都這么大年紀(jì)了,連個對象都找不著,你也不愁得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