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后第三天，子言回校估分。她所在的城市，歷來都是先估分，再填報志愿，最后才能看到真實成績下來。

估分準確與否有時也是衡量一個人最后錄取學校的關(guān)鍵。

子言剛估完分，季南琛就回頭來看她的臉色。他的神色深邃，有掩飾不住地關(guān)切，一雙漆黑的眸子黯沉得一點光也沒有。

“怎么樣了，子言？”他的眉頭蹙起，發(fā)際線是道漆黑的弧線，鬢角稍稍有點卷曲，側(cè)臉相當好看。

她把估分表遞給他，微微一笑，沒有絲毫遺憾神色，“重點是沒有可能了，如果估分準確的話，普通大學還是不成問題的吧?！?/p>

他只看了一眼就笑起來，清新如夏日傍晚的一道涼風，“已經(jīng)很不錯了子言，你的政治比平時成績整整少了四十分，其余科目發(fā)揮都很正常?！?/p>

子言看了一眼他的估分表，笑容燦爛，“別只顧著說我了。你這成績，填N大一點問題都沒有，恭喜你呀，哥哥！”這句哥哥，叫得情真意切，從未如此清晰。

他一怔，淡淡一笑，笑意稀薄，眉宇間似乎藏著一些輕愁。

“子言，你遺憾嗎？”他認真問。

“說不遺憾那我太虛偽了?！弊友孕πφf，“不過，能讓我進去考試，沒有讓這一年的努力再度付諸流水，我就已經(jīng)真的很感激命運的仁慈了?！?/p>

她沒有說謊，這是她的真心話。她坦然看向季南琛，嘴角一直含著平靜的笑意。

季南琛的眉目舒展開來，起先暗藏的些許輕愁，轉(zhuǎn)瞬被風吹散，他想伸手去握一握她的手，最終只是握緊了手中的筆。

葉莘回來聽說了子言高考的驚魂經(jīng)歷，很是嘆惋了一陣，問起她的志愿表填了沒有，她老老實實說，還沒想好。

確實還沒想好。北京的學校太多了，她要仔細比較，確認有把握錄取，才可能最終確定目標。

許馥芯電話里笑著說，等你通知書下來，我們?nèi)ゴ蟪砸煌āＷ友孕Σ[瞇點頭說好。

晚上靜下心來對著書桌上的志愿表，她呆呆看了好久，那本簡單的高校簡介已經(jīng)翻過很多遍，但是每一所北京的大學校名依然能讓她的心突突跳。

她劃去一所重點，又劃去一所重點，長長嘆了一口氣，到底還是有些遺憾，她的分數(shù)已經(jīng)令可供選擇的范圍大大縮小。然而這世上沒有如果，也沒有傳說中的后悔藥可吃，人終究是要面對現(xiàn)實。

一直到第二天去二姨家吃飯，她都還沒能夠決定下來。

跟葉芷葉莘飯后玩紙牌抽烏龜?shù)臅r候，二姨家的電話響了。

葉莘一個箭步就撲上去接。

葉芷的眼睛狡黠地一眨，子言便會意地湊過去聽表姐壓低了聲音的悄悄話。

“葉莘這小子，最近有點不大正常，一有電話就搶過去接，而且每次接電話聲音都支支吾吾，眼神鬼祟。據(jù)我觀察，他多半是有情況了?！?/p>

子言有點想笑，然而還是忍住，故作嚴肅地點頭，“待會兒用上滿清十大酷刑，逼供！”

姐妹倆心領(lǐng)神會地點頭，不約而同看向正在接電話的葉莘，眼神同時閃過不懷好意的光芒。

渾然不知的葉莘一直頻頻點頭哈腰狀，滿面笑容，不時嗯啊幾句表示贊同。葉芷嘖嘖兩句，又低聲說：“這小子平時狂得很，幾曾見過這等表情，一定是那個接頭對象?！?/p>

子言聽了表姐的話，再看看葉莘極為配合的表情，實在忍俊不禁笑起來。

葉莘的表情就在此時一變，他猶豫了一下說，“你稍等啊，我問問?！彼嬷捦?，歪著腦袋打量了一下子言，極小聲地問：“姐，你估了多少分？”

這個接頭對象實在很上心，連葉莘的表姐高考估了多少分都要關(guān)心，可見雙方關(guān)系發(fā)展已經(jīng)很不一般。子言笑著報了自己的分數(shù)，還樂呵呵沖著表弟眨了眨眼。

葉莘的表情倒看起來有點呆滯，在回答了對方之后，好久都沒有吭聲，只把一雙眼睛來回地在子言身上打量，良久，才如夢初醒答了一句：“哦，好，我一定會轉(zhuǎn)告她?！?/p>

電話剛掛，葉芷便揪住葉莘的衣領(lǐng)，“是誰打來的，快老實交待?！弊友钥吹糜腥?，也跟著幫腔，“快說快說?！?/p>

葉莘轉(zhuǎn)頭看向子言，漆黑的眼睛看了好幾秒，才慢吞吞說：“是林堯。”

葉芷猶未反應過來，子言已經(jīng)徹底石化，她喉嚨象被嗆住，連連咳了好幾下才平靜下來，一張臉已經(jīng)漲得通紅。

“你跟林堯很熟嗎？”葉莘滿臉疑問，眼神充滿探究，顯然很有八卦的興趣。

“不熟不熟，他不是你同學嗎？我都沒怎么跟他講過話。”子言趕緊分辯，話說得太急，差點咬住自己的舌頭。

“你們什么時候認識的？”葉莘顯然不太相信。

“認識？我都不記得了，哦，是不是上次溜冰？當時你不是也在場嗎？”子言覺得自己完全練就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說謊嘴臉，沒有火眼金睛的洞察力是不可能看穿她出色的演技的。

葉莘明顯不具備奧斯卡獎評委會評審的眼力，他吁出一口長氣，放松下來說：“哎呀，那就奇怪了。”

葉芷松開他的衣領(lǐng)，對這個話題顯然不太感興趣，隨口問道：“奇怪什么？”

葉莘笑笑說：“我高中同學，放暑假沒回來，在大連他哥那兒玩。剛才打長途給我，也沒說什么，就為了問一句小言姐的高考估分是多少?！?/p>

子言發(fā)了一會兒呆，她的眼睛仿佛神游太虛，視線從客廳一直穿過去，穿過走廊，穿過陽臺，穿過云層，穿過無垠的天際。大連七月金沙般的日頭底下，有一汪白茫茫的海灘，閃爍出耀眼的銀光，海浪一節(jié)一節(jié)涌上來，漫過了細沙。沙灘上不知是誰堆了一個沙堡，林堯就站在沙堡邊，眼睛含著滿滿的笑意，瞳仁里倒映著天際的海岸線。

葉莘慢慢說：“林堯真是奇怪，明明和小言姐不熟，打個長途來問分數(shù)也就罷了，居然還要我轉(zhuǎn)告小言姐，讓她報考北京的學?！?/p>

子言猛地回過神來，手里的紙牌掉了一地。

這回連葉芷也開始感興趣，把視線轉(zhuǎn)向了她，笑嘻嘻地追問：“小西，這個林堯是不是對你有點意思??？”

子言低下頭去，頭發(fā)披散下來，正好遮住發(fā)紅的面頰。她慢條斯理拾起地上的紙牌，極其鎮(zhèn)定自如地回答：“不可能，話都沒說過幾句……”

她難以為續(xù)的后半截話全部被葉莘打斷了：“當然不可能！林堯那么優(yōu)秀，眼高于頂，多少女生倒追都自討沒趣……”

子言的舌頭有些發(fā)僵，葉芷已經(jīng)大聲開始反駁，“怎么不可能？你又不是他！再說了，你表姐很差嗎？”

這倆姐弟果然不能湊在一起，一到一起必定打嘴仗。子言勉強笑笑，“姐，葉莘說的是事實。”

葉莘仿佛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緊解釋：“不是的，不是的，姐，我不是說你很差，我是說，咳，我的意思是說，林堯喜歡的不是你這類型的女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