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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節(jié):雨季(16)

你曾住在我心上 作者:何寧


然而她素來就藏得住心事,很能沉得住氣,他不主動挑明,她也就心領(lǐng)神會地不點破。表面上,她依然落落大方,任他叫她妹妹,她既不答應(yīng),也不拒絕,更不回避,只是微笑。

其實這陣子遇見季南琛的頻率要比任何時候都多,頻繁得連子言都覺得太巧合:上學(xué)、放學(xué)、車棚,無處不在,哪怕是課間休息,她只要坐在課桌上一抬眼,就能看見季南琛身姿秀挺的背影或是側(cè)影,正倚在扶欄邊跟人談笑。偶爾,他也會不經(jīng)意流轉(zhuǎn)一下目光,偶爾與子言對視,只是那目光平和溫馨,帶著親切的意味,有時也會自然地沖她笑著點點頭。

有這樣一個目光沉靜、能讓人心神平穩(wěn)的哥哥,也許,未嘗不是件好事。

高考前一天,季南琛打電話給她,“我剛從考場回來?!?/p>

“聽說你和蘇筱雪一個考場?”子言淡淡地問。

“嗯,”季南琛的心思好像都放在了后一句話,“你的考場在我隔壁?!?/p>

“這么巧?”子言的心思倒放在另外一件事上,“和蘇筱雪一個考場,有壓力沒有?光華的省文科狀元的名頭可就指望你倆了啊?!?/p>

季南琛的話語里有一絲笑意,“還是平常心比較好。你逢大考就情緒不穩(wěn),中考就是這樣才沒發(fā)揮好,這回一定要穩(wěn)定情緒,不許妄自菲薄,我就在隔壁,加油!”

子言忽然就覺得意興闌珊。近在眼前的高考,對她而言,其實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期待與憧憬。

年幼時的約定與向往,熬了這么多年,以為總會有夢想成真的一天,然而真到了這一天,卻發(fā)現(xiàn)所有的顏色都已褪去,灰敗得如同廢墟的荒草,在流年的逝去中漸漸枯黃。

有那么短暫的一刻,她相信,自己已經(jīng)完全放棄,放棄在紅墻下與他并肩而立產(chǎn)生的那個光怪陸離的美夢;她確信,自己已經(jīng)完全能夠平靜去面對從此失去他這個事實,只要,不再讓她見到那個人。

然而事實總是不能盡如人愿。

比如她完全不知道能在考場遇見他。

高考前她已把蓄長的頭發(fā)又剪成一把最普通樣式的清湯短發(fā),經(jīng)常穿著一件式樣古板的白襯衫,配上母親的半舊黑色齊膝裙,因為有點不合身,更顯得衣裙下的身軀單薄平板到了極點。

高考當天,她還是這副打扮,抱著一個文具袋,低頭穿過一大片灰色水泥欄桿,無視欄桿邊倚著滿滿當當?shù)膶W(xué)生,默然在人群中穿梭,像片極度單薄與單調(diào)的葉子,絲毫不引人注目。

她的平靜,就在下一刻被盡數(shù)打破。

走廊的盡頭,好似有誰叫了一聲“林堯”,她的腿腳便簌簌開始有點抖。

她以為自己能夠很平靜,以為自己已經(jīng)將所有的情緒藏得那樣好,可是仍然聽不得他的名字,哪怕是旁人那無意的一聲,也能刺破她本以為堅硬的外殼。

她和林堯,就如歌詞所唱,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

林堯所在的理科考場,本來設(shè)在另一棟教學(xué)樓,不知道為什么,他卻走到文科考場的這一棟來,和幾個相熟的同學(xué)聊起了天。

子言控制不住地向他望去,突然發(fā)現(xiàn),他站著聊天的位置,正對著蘇筱雪那個考場的前門,離她的考場后門只有幾步之遙。

頓悟、恍悟、醒悟、大悟!

他在等蘇筱雪,等著在考前跟她說上一會子話,等著鼓勵她,等著與她攜手并進,等著將要一起并肩而立的榮耀。去年他放棄B大,為蘇筱雪留下來的那一刻,她就應(yīng)該知道了結(jié)局,居然還會這樣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子言覺得自己神經(jīng)緊繃,手腕抖得厲害,幾乎抱不住手里的文具袋。

蘇筱雪一出現(xiàn)在樓梯盡頭的同時,她已經(jīng)落荒而逃。

她逃得很遠。

然而卻并不能平靜,心理準備是一回事,真正見到而失控又是另一回事,她控制不住地不斷想象著現(xiàn)在他正在和蘇筱雪說話的情形,想象著蘇筱雪那笑語嫣然的模樣,心情糟糕到了頂點。

心尖上起先是麻木,繼而是酸楚,最后變做尖銳的刺痛,由上及下,遍及全身。

然而還遠遠不夠,這一天的狼狽簡直無法言喻。

不知過了多久,腹內(nèi)有針尖樣的抽痛扭曲升起,并且盤旋,一陣一陣波動,隨即一陣溫?zé)岬母杏X就沖破阻礙,驀地往下一沉。

不知道是否心緒波動起伏過大的原因,她一向準時的“好朋友”居然提前不期自來,那種起伏輾轉(zhuǎn)的疼痛,教人渾身無力,頭冒冷汗,這痛感抽筋鉆骨,無所不在,以至于考場鈴聲響起時,她只能撐著墻壁,極其緩慢地移動腳步。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她都落下了每月必痛的毛病。

極度疲憊倦怠酸楚疼痛的五場考試,林堯始終不肯放過她,似乎在故意折磨她,幾乎每場考前,她都能見到他的身影。

他的眼神看天看地看窗戶看樓梯,就是不看她一眼,只在最后一場考試鈴響前,她轉(zhuǎn)過身去,才若有如無的感覺到一縷游絲般的目光,纏繞在她身后。

她不想再回頭去捕捉那縷含義復(fù)雜的目光,只覺身心極度疲憊,就算兩兩相望了,又能如何?徒令對方尷尬,也令自己尷尬,她很累,再也玩不起這場追逐的游戲。

最后一天,她雙腳疲軟地走出考場。面前是一片雨過天青的天色,她疲倦地沖等候在外的父親點點頭,雙腳一軟,差點踉蹌著倒地。父親問,考得好么?她拼命搖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搖得自己頭暈。

這場毫無意義的高考,注定以失敗告終。

三天后她回校估分,之后拖著沉重的步伐從校門一步步捱回家,腦中轟鳴,一片空白,這是一個她有生以來從未考出過的可憐分數(shù),幾乎低到了她學(xué)生生涯的底點。父親三年前的擔(dān)心終于成為現(xiàn)實,她,落榜幾乎已經(jīng)是注定的事。

酷暑天氣,一點冷汗都沒有出,她心涼如水,臉上平靜無波。

白天父母一上班,子言就拔掉家中的電話線,縮在自己的小房間發(fā)呆。她只想靜一靜,雖然,她已經(jīng)安靜了很多天。

母親單位有一個定向委培的大學(xué)指標,子言的分數(shù)剛剛達到標準,母親說,子言,不要意氣用事,都一樣,去讀吧。她搖搖頭,再搖搖頭。

哪怕這所大學(xué),與B大在同一個城市。

她決不要這樣沒臉沒皮地跑去那個城市,她沒有勇氣看這樣灰敗的自己踩上那個城市的土地,更沒有勇氣和他呼吸同一個城市上空的空氣。

“媽,我實在不想讀書了?!彼f出這話時,連眉毛都沒有抖動一下,深思熟慮過后,這才是最好的結(jié)果,也是她早就應(yīng)該走的路。

父母驚愕地交換了一下眼神。半天,父親才開口說:“想好了再告訴我,不要這么快做決定?!?/p>

她嘴唇一動,卻什么都沒有說。

當天傍晚時分意外接到了季南琛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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