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臨別時林堯提議說:“就要畢業(yè)了,以后見面機會越來越少,大家不如約定一下,十年后我們重聚一次好不好?”
李巖兵馬上興致勃勃地附和:“好啊,還在我家?”
裴蓓搖頭否決這個方案,“十年時間多長啊,到時候你家搬了怎么辦?”
林堯略微思考了一下,“在古橋吧?!?/p>
有好幾百年歷史的宋代古橋,無論時代如何變遷,它總是會在那里的。
沒有人異議。
“還是今天這個日子?”鄭蘋蘋仿佛已經(jīng)沉浸在對未來的遐想中。
“12月31日怎么樣?臨近元旦,到時候不論在哪里,大家應該都是有假期的?!绷謭蛘f這話的時候,子言直覺他狀似無意地瞥了自己一眼。
她沒有說話,低頭把棋子一顆顆撥歸原位。
耀眼的夏陽下,光影變幻流動,蝴蝶撲扇著艷麗的羽翅,追隨暖風穿過花叢。子言懶洋洋地趴在公園長椅上,翻閱著裴蓓的相冊,感覺無限愜意舒適。
“子言,林堯那天送你什么了?”
她呆了幾秒,直覺告訴自己,她不想回答這問題。
“怎么了?”她漫不經(jīng)心地反問。
“我覺得他對你有點不一樣,”裴蓓湊到她耳邊,微溫的呼吸弄得她又癢又熱,“這幾天上課,他老注意你?!?/p>
一種從未有過的陌生感覺宛如海潮,緩緩涌起又徐徐平復。她隨手扯住裴蓓的裙角,柔軟的純棉布料被她揉搓得幾乎不成樣子,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調(diào)侃道: “哈,小蓓,這么說,你也沒好好上課,老注意林堯去了?”
“你態(tài)度端正點,跟你說正經(jīng)話呢?!迸彷淼哪樕碳t一片,明顯氣急敗壞,連丟了幾個白眼給她,“我是說真的,信不信由你?!?/p>
“還記不記得上次春游?”
“嗯?”有一點印象,子言模模糊糊想起來,“是不是他用紙飛機扔你的那次?”
裴蓓恨恨地拿手直戳她的頭,“他明明扔的是你?!?/p>
她困惑地看向裴蓓,“那又怎么樣?”
裴蓓伸臂深呼吸一口氣,“紙飛機里有……算了算了,回頭你自己去問他吧。沈子言,你果然遲鈍?!?/p>
她還在發(fā)愣,腦門兒上已經(jīng)挨了裴蓓重重一記爆栗,“居然還在發(fā)呆?再不還手我可就跑了??!”
裴蓓撒丫子跑步的樣子真是可人,裙裾撒開如花,暖洋洋的空氣中只留下一串氣泡一樣透明的笑聲。
距離畢業(yè)考試只剩一星期的時間,所有的科目都已改成自習,白老師只象征性地在班里轉(zhuǎn)轉(zhuǎn)就走了。此起彼伏的讀書聲陸續(xù)響起,子言卻又莫名地發(fā)起了呆。
陽光明媚的下午,風吹得書頁嘩嘩作響,裴蓓的話在心頭繞來繞去,讓她無端有些煩躁。她的筆在手指間輕輕轉(zhuǎn)動,眼神飄忽,完全沒有焦點。
想向左后方傾斜30度角的那張課桌看過去,又缺乏勇氣。
一失手,圓珠筆清脆地掉落在地上,間接幫她下了那份猶豫不決的決心。
她俯身去拾筆,抬頭的瞬間,下巴微側(cè),眼神向左后方迅即一掃。
林堯的臉逆著光,看上去淺淡而柔和,眼睛如春水一般清澈,泛起細碎的漣漪。他的目光幾乎就在同時猝不及防地與她相撞,電光火石之間,雙方都來不及閃躲。
心里突然一震,明明陽光燦爛,卻仿如一頭栽進黑洞,眼前只有他眼睛里的微光。腦子里忽而明白,又忽而糊涂。
灼人的熱度燎原般蔓延起來,面頰通紅,耳廓深紅,那道灼人的目光仿佛一直釘在她的后脊梁上,釘?shù)盟吭谧郎弦粍硬桓覄?,保持著這樣別扭的姿勢一直挨到下課。
這樣的情形在接下來的幾天里上演了好幾次,某人在淡漠表情下忽然投來的一個看似不經(jīng)意的眼神,都令子言猶如喝下了一口桔子汽水,那微酸清甜的滋味縈繞在心頭,久久不去。
畢業(yè)考試很快來臨。
天氣已經(jīng)漸趨炎熱,考場上,筆尖劃過紙張發(fā)出沙沙的細響。
子言新?lián)Q了一只鋼筆,光滑的筆身有冰涼的觸感,她偶然想起作文競賽的那一天,從他手中傳遞過來的鋼筆,握在手心里還感受得到一縷未散的余溫。
有模糊的微笑襲上心頭,她低下頭去,好像聽見窗外荷塘里,魚兒躍出水面激起小小浪花的聲音,連往日聒噪的蟬鳴都變得像有詩意,一聲聲,極快樂地在吟唱。
子言以全校第二名的成績給自己交了一張漂亮的成績單,去學校領畢業(yè)證的時候,意外遇上了李巖兵。
“沈子言,你這樣的成績分在東區(qū)中學實在太委屈了?!崩顜r兵不無惋惜地嘆氣。
“你分在光華吧?”被無數(shù)的老師同學遠親近鄰慨嘆過后,子言內(nèi)心早已接受了要去東區(qū)中學的事實,無論誰提及這件事,她都能夠平靜得波瀾不興了。
李巖兵有些赧然地點頭,“只不過在光華的初中部,我爸媽就以為我一只腳已經(jīng)踏進大學校門了,”他皺著眉,分明有幾分信心不足的模樣,“天知道,離中考還有三年呢,更別提高考了?!?/p>
高考?好像離她還很遙遠。子言微微仰臉去看頭頂湛藍晴朗的天空,一朵一朵白云點綴其間,一只脫線的風箏在空中搖曳,如同孤寂的花朵獨自盛開在空闊的天際。
李巖兵延續(xù)了一貫的發(fā)散思路,開始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另一件事上,“我認識的人里面就只有林堯他哥今年高考,我敢打保票,今年西樓城墻的紅榜上肯定會有他的名字?!?/p>
她不動聲色地默默聽著,漸漸思緒就飄得很遠。。
即使是在恢復高考十余年后,在她們這個南方小城,家里出個大學生還是異常光彩的事情。本地一直延續(xù)著將當年考取的考生用紅榜張貼在西樓城墻的褒獎慣例,年復一年,供人茶余飯后羨慕品評。
她出神地想,也許將來自己的名字會有被張貼在西樓城墻的一天,也許還會和林堯的名字并列出現(xiàn)在榜單的首列——這是多么陌生而遙遠的夢想,如同迎面而來的風,為她吹開了障眼的迷霧,并且徐徐鋪陳開一個美麗的新世界。這世界這樣美好炫目,簡直讓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它飛奔。
“小蓓在育英中學吧?”李巖兵很感慨,“沒想到咱們這鐵三角居然被拆散得這樣徹底!”
“育英雖然不錯,但還是比不上你們光華名氣大。”子言有幾分戲謔地揶揄他,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李子,咱仨就屬你前程遠大了啊?!?/p>
“去,你就別取笑我了。”李巖兵齜牙咧嘴地揉著肩膀,神情有些悻悻然。
校園從未如此空蕩寂靜,李巖兵走后,子言趴在二樓扶欄上俯看了好一會兒荷塘。清風吹來淡淡的荷香,團團碧綠荷葉簇擁著粉白嬌嫩的荷苞,綻放著夏日最后一場視覺的盛宴。
直到天色已經(jīng)很晚,她才背起書包,穿過空無一人的走廊,一級一級走下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