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邕河從邕源出老龍山,自北向南蜿蜒回轉(zhuǎn),沿途流經(jīng)邕源、邕德、壽古、燕陰四縣,最終匯入通州運(yùn)河,一路形成了肥沃富饒的邕河沖積平原。這片狹長的帶狀沖積平原處在少龍山和老龍山東西兩大余脈的環(huán)抱中,因而邕河沖積平原也叫龍山盆地,邕源、邕德、壽古、燕陰四縣都處于龍山盆地當(dāng)中。
依山傍水、雕梁畫棟、水榭樓臺,整個邕河沿岸吳二桂家的祖墳是最氣派最豪華的。陵區(qū)占地足有十八畝,吳家上十八代、中十八代、下十八代祖宗們的陰宅一色用漢白玉砌券箍墓,漢白玉的墓碑、昆侖玉的翁仲石馬、青石條的馬道。古木森森、芳草萋萋,更有潺潺流水。規(guī)格之高、氣勢之尊堪與大清皇帝的寢陵相媲美。
好在現(xiàn)而今已是民國二十五年(1936年)了,否則吳二桂和他這些祖宗會一起被捆到北京菜市口吃上一頓板刀面不可。
天擦黑時,鴿子嶺的三十多個胡子弟兄飽餐一頓,浩浩蕩蕩前往吳家祖墳。按照白小師爺?shù)姆愿?,這伙人到了之后先把幾個看墳的老蒼頭捆了,然后一齊動手掘墳砸碑,最后一把火燒了所有的亭臺樓閣,扯忽前又在現(xiàn)場丟了幾把生銹的大刀片子才溜之大吉。
大火起兮云飛揚(yáng),欠俺債兮你要嘗,燒你丫的紅鼻梁!站在鴿子嶺上,欣賞著吳家祖墳的大火,白狗想起了吳二桂的酒糟鼻子,月亮下獨(dú)自大笑起來。
余燼煙裊、斷壁殘垣,吳家上、中、下十八代祖宗的骨頭扔得滿地皆是,再也分不清誰他媽是誰了,骨頭們從此平起平坐,大可不必為論資排輩的事情吹胡子瞪眼了。
水草豐美、樹木蔥蘢,風(fēng)水這邊獨(dú)好!邕河里的蛤蟆青蛙們似乎知道消息似的,它們一股腦爬上岸來沖進(jìn)了殘垣斷壁,一夜之間占領(lǐng)了吳家祖墳。吳二桂跪在斷壁殘垣間哭得滿地打滾死去活來,家丁長工們則抽著絲瓜臉弄出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兒。
一時間,眾蛙與骨頭齊蹦,蟾鳴共哭聲亂響。
身為首席教師爺,孬二煞有介事地帶著幾個家丁先把看墳的幾個老蒼頭拘來暴毆一通,幾個老蒼頭又聾又瞎打死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無奈,孬二又在殘垣斷壁里流連低回了一番,終于讓他發(fā)現(xiàn)了一些蛛絲馬跡。
吳二桂哭聲方歇,孬二提著幾把生銹的斷刀片子過來,怒沖沖匯報道:“是黑瞎子干的!”說著把斷刀片遞給了吳二桂。
吳二桂顫巍巍接過刀片一看,刀柄上赫然刻著“雁兒崖”三個蠅頭小字。
“黑瞎子、我日你姐~~~~~!”吳二桂嚎了一嗓子便暈厥過去。眾人捏虎口掐人中好一陣撩亂,吳二桂終于悠悠醒轉(zhuǎn)過來。
“調(diào)保安團(tuán)來,滅了黑瞎子這狗日的鱉孫!”吳二桂的酒糟鼻子紅得透亮,后槽牙嘎嘣嘎嘣直響。在他嘴里,黑瞎子家族的遺傳變異堪稱空前絕后舉世無雙。
吳二桂下手很快,晌午時分,十幾個保安團(tuán)丘八便敲著銅鑼挨家挨戶“喊山”來了。沿著山道,他們邊走邊吆喝:“鴿子嶺的好漢聽了———保安團(tuán)今番只打黑瞎子———和鴿子嶺列位好漢無關(guān)吶———”
自古官匪一家,地方實力派往往養(yǎng)匪自重,并無真心剿匪一說,除非利益沖突或雙方構(gòu)惡官兵才出面攻打,于是便有了“喊山”之說。所謂“喊山”就是篩鑼明示,以便涇渭分明,其他無關(guān)人等大可不必緊張,其中也有預(yù)防其他胡子不明就里而稀里糊涂跟著瞎雞巴摻和的意思。
聽到鑼聲,抱著紅燒鹿尾狂啃的白狗抬起面門油汪汪笑道:“胡說哩!怎么和老子無關(guān)?,就是老子干的?!?/p>
說到底,他還是個半大小子,諧虐中挾著一種玩世不恭的刁頑勁兒。正在喝酒的老山貓見狀,忍不住噗的一口酒水噴將出來。
眼珠一轉(zhuǎn),白狗亦莊亦諧道:“掌盤子的,要不要給喊山的丘八們送點吃喝過去,皇上不差癟肚子兵,人家替咱干活,現(xiàn)在又當(dāng)飯口,好歹打發(fā)幾個熱餅過去也算表個心情?!?/p>
“ 嘿嘿———你小子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老山貓笑呵呵點著他說道:“行行行,就依你?!?/p>
按照老山貓曾經(jīng)敘說過的雁兒崖地形,白狗根據(jù)自己的理解胡亂畫了張草圖,然后招手叫過幾個小嘍羅如此這般吩咐一番。幾個小嘍羅領(lǐng)命點頭,挑著熱湯熱飯下山犒勞保安團(tuán)丘八去了。
看他風(fēng)風(fēng)火火煞有介事的樣兒,老山貓覺得很有趣兒,忍不住問道:“我說的不全準(zhǔn)、你畫的也不全對,你亂開藥方就不怕把吳二桂這臭丫挺吃得毬朝天?”
“嬲他媽媽的鱉!我是好心,幫了倒忙活該鱉孫倒霉?!卑坠窡o所謂的笑道:“扔根骨頭給狗去搶,管它有肉沒肉。這叫痰盂盛飯,愛吃不吃!”
老山貓是人尿澆出的大蘿卜,什么鳥沒見過?唯獨(dú)沒見過白狗這種死皮無賴損行。哈哈~~~~~你小子~~~~~老山貓再也忍不住了,捂著肚皮奔茅坑去了。
瑪瑙見狀,伸出尖尖十指在白狗身上狠擰一把,“你簡直太損了!”
猝不提防,白狗吃痛哎呀一聲猛然站了起來,腳后跟陡一吃力引起傷口崩裂,趔趔趄趄差點栽倒。
繃帶上洇出幾團(tuán)殷紅的血花,瑪瑙急忙蹲下身拉起他的腳審視了一番,然后仰起粉臉滿含歉意道:“都怪我,你也擰我?guī)紫碌昧?。?/p>
“一點也不疼,”他嬉皮笑臉道:“我裝哩?!?/p>
瑪瑙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心里不由一甜,嬌嬌地嗔了他一眼,不勝脈脈道:“就你鬼心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