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部分(17)

琵琶行 作者:雪島


蘇小娥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臉一下紅了:“對不起?!薄斑@有什么,不就是一塊餅嗎?吃吧!吃吧!”王老九還是這么說?!巴趵暇拧襾怼o你量……一量……”蘇小娥嘴里銜著兩塊餅子,很粘很粘的糯米粉餅,舌頭和牙齒都粘到一塊了,此時她才真正感覺舌頭和牙齒都很幸福,幸福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王老九卻聽懂了,其實他一直在等著這句話,脫下從冬天一直捂到初夏、滿是油污的棉襖。五十出頭的胸膛,肋骨歷歷可數(shù),蘇小娥可沒心思數(shù)肋骨,手上的布尺丈量的是尺寸,隨后將數(shù)目記在心里,又掏出那把革命剪刀,在灶臺上裁起布料。日本白棉布均勻細(xì)膩,革命剪刀走進(jìn)布料,發(fā)出嘩嘩的、如同犁鏵走進(jìn)泥土的聲音。

蘇小娥裁好布料,就坐在灶臺旁縫起來,連縫紉機(jī)也不用,再說縫紉機(jī)也忙不過來,蘇小娥縫的針腳比縫紉機(jī)扎的還要均勻扎實。伴著野蒜餅的香味,針也走得快,線也飛得快,蘇小娥看了一眼披著棉襖坐在身旁的王老九,忽然問道:“一直沒有尋人?”女人問男人尋人,就是娶媳婦的意思,問完后就覺著有點(diǎn)太唐突,可話出了口就收不回了,不像手上的針線,放出去還能收回?!耙恢倍紱]呢?!蓖趵暇艑嵲拰嵳f:“兄弟八個,都沒有呢。自從穿開襠褲,我就在地主家放牛,后來又做長工,嘴都圖不過來,哪里還圖身子?”蘇小娥說:“其實,你不說,我也曉得你沒有尋過人?!蓖趵暇艈枺骸澳闶窃趺磿缘玫??”蘇小娥沉默片刻,道:“能看得出來?!蓖趵暇耪f:“我臉上又沒有寫字,我怎么看得出來?”蘇小娥經(jīng)歷過男人,從王老九的舉止里,眼神里,都能看出來。尋過女人和沒有尋過女人的男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但是蘇小娥沒有再說,而是把想說的,都縫進(jìn)那件襯衫了。

王吉娣率領(lǐng)的女兵在大刀團(tuán)忙得不亦樂乎,留守在家的卻閑得連手腳都不知朝哪兒擱。自從連長帶著部隊出發(fā)后,南瓜查了兩遍哨,又在院子里遛了會兒步,就不知道用什么來打發(fā)時間了,只好坐在關(guān)著文茹禁閉的牛廄門外曬太陽。初夏的太陽不溫也不燥,曬在身上就朝毛孔里鉆,一直鉆到腳底心,讓她從上到下透著熱氣。南瓜接連打了兩個哈欠,就站到牛廄窗口,朝里看了一眼。文茹坐在竹床邊,手里捧著一本《唐詩三百首》,吟誦著白樂天的《琵琶行》:“尋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南瓜聽了幾句,就有點(diǎn)不耐煩,再說也聽不懂,便對著窗口喝道:“文茹同志,你的檢查寫了沒有?”這么一喝,屋里的吟哦之聲就止歇了,過了一會兒,又響了起來,像是對南瓜的回答:“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轉(zhuǎn)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diào)先有情。絲絲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意。低眉信手續(xù)續(xù)彈,說盡心中無限事?!蹦瞎线€是聽不懂,卻明白是對她的怠慢,或者說是不屑一顧,便又喝道:“你是倒底是想寫,還是不想寫?”屋里還是沒有回答,倒是身后傳來說話聲:“好詩啊好詩,文茹接著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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