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霄一口氣喝完啤酒說:“說的好,省城人多惡心,我就喜歡江都人的豪爽。來真的!絕不假打!”
一天又一天,羅霄慢慢適應(yīng)了江都,對江都也開始建立了好感。沈蘭和她經(jīng)常穿行在市區(qū)的大小商場,精美的物品,華亮的燈光,售貨小姐的微笑都讓羅霄感到溫暖和快樂。沈蘭購物很瘋狂,常常沒頭沒腦的,盡朝精品店里瞎鉆,花一大堆錢覺得特開心。
羅霄和沈蘭的消費(fèi)觀不一樣,她說:“那些精品我看看就行了,不買,其實也沒多高檔,不就是廣州來的水貨再貼一張洋標(biāo)簽?”
很多時候,標(biāo)簽也是假的,反正那些黑心販子認(rèn)定女人的腦花是菜花,活該被人砍菜瓜。羅霄不傻,她對沈蘭說,精品店裝修華貴,東西也跟著華貴,動輒就喊兩千三千的,還吹噓什么香港新潮,歐美時尚。羅霄不喜歡那些時尚,要不極艷,要不極緊身,要不前面畫個眼睛,后面是幾堆骨頭。有閑的時候,羅霄還會去逛天水門批發(fā)市場,淘些自己喜歡的小飾物。沈蘭一聽說天水門,鼻子便哼哼:“我從來不去天水門,滿街的Y貨(劣貨),只有愛便宜的人才去那里刨剩財?!?/p>
但是有一天,沈蘭發(fā)現(xiàn)羅霄買的毛衣跟精品店一模一樣,價格卻是精品店的三分之一。從那時起,沈蘭改變了觀念,知道便宜也能買好貨。兩個人得了空,常去批發(fā)市場看熱鬧,逛累了,找一家干凈的面館坐下,店外有棵古老遒勁的黃桷樹,枝繁葉茂,不知見證了多少發(fā)財?shù)娜?。長長的面館案桌上,宜賓的芽菜,剛切好的蔥花,紅亮亮的油辣椒,蒜水和姜水,花生和芝麻醬,熬好的骨頭湯散著誘人的濃香。兩個人都要了碗麻辣小面,熱騰騰辣乎乎真是個痛快,痛快得每個毛孔都想載歌載舞。
羅霄對沈蘭說:“我愛死了江都的小面!就是走遍了天涯海角也忘不了?!?/p>
沈蘭說:“你還天涯海角呢,就為了這小面,我死都不離開江都?!?/p>
她們聊著大天,閑閑地坐在那里,靜心感受城市的呼吸和味道,聽四周歡騰的人聲,看門外喧囂的人群,男人肩上扛著鼓鼓的編織袋,女人手上提著小麻袋,幾個“棒棒”從后面跑來,一路追問要不要幫忙——這是江都才有的特色?!鞍舭簟笔菍γ窆さ姆Q呼,在這個爬坡上坎的城市,自行車沒了用武之地,棒棒便成了人民的需要。羅霄記得有次歌舞團(tuán)去軍區(qū)匯演,各種表演服裝塞滿了箱子,箱子輪子又壞了,誰抬得動?當(dāng)然是喊棒棒。羅霄看見沈蘭站在馬路邊一喊:“臺(抬)胞,過來!”四五個棒棒就沖過來了。
歌舞團(tuán)是個復(fù)雜的小社會,空話、流言、是是非非,比夏天池塘的青蛙還多。比如誰誰跟領(lǐng)導(dǎo)眉來眼去,最后拿了好處;誰的老公發(fā)了財,在外面搞了個老二又弄了個小三;誰有本領(lǐng)揪了個貨真價實的大款,開進(jìn)了北京的電視劇組,恐怕過一陣就要紅透中國了。這些話讓羅霄聽得耳痛頭大,她自動回避,沒有去攪人堆堆。
她平時只同沈蘭往來。她也沒什么好擔(dān)憂的,憑著一身真功夫,從群舞跳到領(lǐng)舞,再跳到獨(dú)舞。跳到獨(dú)舞又能怎樣?一千塊錢上下的工資,她能干個什么?錢當(dāng)然難不倒羅霄。沈蘭早說過,歌舞團(tuán)個個都是掘金的好手,挖寶的能將。如今夜生活豐富多彩,誰不到夜總會娛樂城走場子?
沈蘭幾年前就是走場的高手,十八般武藝,樣樣都是行走江湖的武器,唱民歌,彈琵琶,拉二胡,奏揚(yáng)琴,要哪樣上哪樣。羅霄雖然只會跳舞,但可以從大紅大綠的扭秧歌,跳到高雅神秘的胡桃夾子,跳胡桃夾子,那可是踮著芭蕾的腳尖在旋轉(zhuǎn)啊。與此同時,羅霄也在提高橫向發(fā)展的本領(lǐng),比如唱歌和節(jié)目主持,她練練嗓子,張張嘴,偶爾也會客串兩下歌手和主持。
如果時間安排得好,羅霄一天串個四五場都沒有問題,她最高的紀(jì)錄是一天扛下七場。中午伴餐兩場,她先是在一家西餐廳跳芭蕾,音樂是柴可夫斯基的《四個小天鵝》。小天鵝的白紗裙剛剛脫下,又心急火燎,沖到一家火鍋館,扎起羊角辮,換上大紅衣服,大綠的肥褲,在《坐花轎》的吆喝聲中,舞起紅紅的大扇子,像一個情竇初開的村姑,縱情歡跳。晚上最忙,有四場夜總會的獨(dú)舞,從優(yōu)雅舒緩的傣族舞跳到銀蛇成精的蛇舞,她渾身的金屬亮片,爍爍地閃人的眼睛,人們沒有看見她臉上幽恨的表情,只是驚嘆她高超的腿功和腰功,腿隨便一抬就是180度。羅霄跳的銀蛇精妖艷而輕靈,在一個深山古洞里苦苦修煉,修煉了千年就快成人了,可是一場大雪快要了她的命,一個路過的書生救了她。為了報答書生的救命之恩,她變成一個絕世的美女嫁給了他。但人妖不能成婚,她遭了天譴!銀蛇精在臺上一會兒大跳,一會兒空翻,翻得河水倒流,日月無光。銀蛇精跳下來,她已經(jīng)大汗如雨,腳軟手軟,但是戰(zhàn)斗還沒結(jié)束呢??袔卓诿姘葞卓诳蓸?,又奔去一家迪廳領(lǐng)舞。此時的羅霄早換了盔甲,套好緊身衣,穿上長舞靴,捆好寬皮帶,把一頭熱情奔放的金獅毛蓋在頭上,縱身一跳,跳上舞臺,臺下的人便跟著她一起瘋狂。滿耳朵都是迪斯科的狂嘯。似乎世界就要崩潰了,大災(zāi)難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