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像一場沒有化妝的小品,像一場自由發(fā)揮的游戲。半暗半明的光景中,羅霄氣得像一頭發(fā)癲的青蛙,她惡心得想吐,吐他一臉一身,最終還是忍住了,否則前功盡棄。她的船還沒遠航,稍微不小心就會沉入水底。她再恨他也要忍,把怨恨和悲苦暫時壓成一張薄紙,暗插在胸口。
羅霄的腳恢復(fù)正常的時候,正是臨近畢業(yè)的時候。不少外地的同學(xué)都費盡了心思想賴在省城,反正是八仙過海,各顯各的神通,有的去歌舞團當演員,有的去機關(guān)小學(xué)當舞蹈老師,幸運地則去了電視臺。還有些同學(xué)想繼續(xù)登攀,報考了北京的舞蹈學(xué)院。羅霄心灰意冷,哪兒也不想去,更沒有心思留在省城,省城有太多灰色的記憶,昏暗的畫面。
去哪里呢?就在她茫然四顧,不知所措時,學(xué)校安排她去省文化館觀摩交誼舞匯演。演出期間,她聽見后面有兩個人竊竊私語,一個說:“你看見剛才那個女的了嗎?長得很漂亮的,是羅霄啊,在全運會跳過孔雀舞。后來跟了一個老總當二奶?!绷硪粋€說:“我知道她,她因為當二奶才演了電視的女主角,差點就一炮而紅了,可惜那個電視劇命不長?!绷_霄聽得眼睛出火,真恨不得回頭責(zé)問,給自己找回清白和公正,可是誰相信她呢?爭執(zhí)下去,只會自取其辱讓更多的人看她的笑話。
她努力了一場,沒有名和利,沒有燦爛的微笑和花環(huán),只有從天而降的冤枉、委屈、侮辱,從頭到腳罩住了她。那一瞬間,她只想逃,離開省城,離開這個是非不分的地方。
4.歌舞團是個復(fù)雜的小社會
回到學(xué)校,老師問羅霄:“江都有個歌舞團需要人,你想不想去?”
羅霄想也不想,就點頭答應(yīng)了。
從省城到江都有四個小時的高速。那是一個兩江環(huán)繞的城市,城市依山傍水,故而也稱江都。江都雖然離省城不遠,但遠不如省城干凈明朗,也沒有省城悠閑自在的生活。那是一座以工業(yè)污染聞名的大城市,灰暗陳舊,像一張睡不醒的臉,江都人干脆把它比喻成中國最大的縣城。
大縣城山高路不平,一出門就爬坡上坎,讓羅霄想起自己的家鄉(xiāng)。家鄉(xiāng)雖然是個小山城,但是干干凈凈,四處綠樹蔥蘢,河水明亮,哪像這個鬼江都,天空灰暗,出門就是鬧哄哄的一片,到處都是洶涌的人流,汽車和人擠著搶著,誰也不讓誰。城市的噪音,喊冤似的不會休止,從清晨一直喊到深夜,每時每刻都在擊打人的神經(jīng),磨煉人的意志。狹窄的馬路上一陣風(fēng)帶起一陣塵煙,賣羊肉串的小販,高音長調(diào)地吆喝著,有好心人告訴羅霄不要買,因為不是羊肉,可能是貓肉,流浪貓的肉。超市門口堆滿了人,不知哪家廠商又在促銷,花花綠綠的傳單散在地上,喇叭響痛了耳朵。這是一個躁動的時代,空氣里有狂熱、興奮、一夜暴發(fā)的味道。瘋長的股票,瘋長的房價,男人女人做著各自的發(fā)財夢,整個城市處在半瘋癲的狀態(tài),金娃娃似乎就埋在大街的樹下,找把鋤頭就可以挖出幾對。
羅霄知道這就是她選擇的江都,一個重新開始生活的地方。站在市中心的十字街頭,四周全是林子一樣的高樓,花花綠綠的廣告鋪天蓋地落下來,落在地上似乎還能發(fā)出巨響,比黃果樹瀑布還要氣派,還要壯觀,似乎只要多看一眼,就會把她連人帶魂卷進那片眩暈的世界。到處都是換季打折的吆喝,享譽全球的吹噓,返老還童的胡夸。這是個沒有次序的城市,物質(zhì)第一引領(lǐng)出的混亂世界。她的頭開始眩暈,但她不能暈,她知道到這兒的目的——歌舞團就在馬路的斜對面。江都雖然混亂,但是江都沒有謠言、白眼、侮辱。
羅霄一到歌舞團就分了集體宿舍,兩個人一間。沈蘭是她的室友,也是她在江都結(jié)識的第一個人。沈蘭是典型的江都人,性子急,說話不繞圈子,快言快語。潑辣是潑辣,但是不欺生,兩個人很快成了朋友。沈蘭比羅霄大幾歲,早年也是學(xué)的舞蹈,練功時不得法,把腰和背練傷了,后來改學(xué)民樂演奏,最擅長彈琵琶,也會二胡和柳琴。沒事的時候,沈蘭會拉著羅霄到處閑逛,看新開的超市,熱鬧的夜市,哪一家的大排檔好吃又便宜。羅霄發(fā)現(xiàn)江都人愛吃,會吃,又能吃,五花八門的江湖菜,什么辣子雞、酸菜魚、火鍋魚、羊肉湯鍋,比省城人還會創(chuàng)新翻花樣。臟一點亂一點都不怕,為了口舌的幸福和喜悅,把聰明和才智發(fā)揮到了極致。
沈蘭有事無事,總喜歡追問羅霄:江都好還是省城好?羅霄知道,江都人和省城人時常暗中叫勁,最愛比來比去。羅霄還是說實話,她說江都人很豪爽,很大氣,對人真誠;省城人虛偽,對人假模假樣。但是談起大環(huán)境,省城干凈漂亮,江都太臟了。省城人比江都人更講究生活,路邊的小飯館也是干干凈凈,隨便點一道菜,都做得精致考究。
沈蘭笑道:“聽你這么一說,我們江都人都成了下里巴人?”
羅霄忙說:“不是下里巴人,但粗野起來也很過分,你記得前幾天我們?nèi)コ砸够疱?,那火鍋亂糟糟的不說,老板也不講衛(wèi)生,恨不得把雞毛也往鍋里扔。”
沈蘭笑道:“是啊,省城人最愛裝模作樣,他們笑我們,江都有什么,除了血淋淋的毛血旺,就是臭腥腥的燒肥腸。我說省城人就知道墨守成規(guī),遠不如我們江都人創(chuàng)新有膽子,你看看,酸菜魚、水煮魚、泉水雞,都是我們江都人就地取材,自創(chuàng)自搞,然后直奔全國。據(jù)說江都的麻辣魚在北京勇往直前,把廣東的生猛海鮮打得潰不成軍。”
羅霄點頭笑道:“早就聽說你們江都人作風(fēng)潑辣,你們上歌樂山吃辣子雞,天天煙熏火烤的,把歌樂山的百年老樹都熏死了,你看你們江都人好厲害。”
沈蘭把一杯啤酒“啪”的一下放在桌上說:“我說羅霄,別一口一個你們江都人,什么什么的,你已經(jīng)有了江都的戶口,從今以后你也是江都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