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對我這個農(nóng)家出身的人來說,啥叫古董都搞不清楚。我家里祖祖輩輩跟這個基本絕緣。有人給我送點舊瓶子、舊陶器、舊字畫之類,我還嫌它們骯臟破舊,鬧出過笑話。有一回,一個家伙上門來找我,談一塊地的審批事宜,手里拎個紅木箱子。我還以為他箱子里裝的什么珠寶,結果是只舊瓷碗,用紅綢包了一層又一層的。他很鄭重地說把這碗送給我,說:“不成敬意,請秦市長笑納?!?/p>
我當時“哈哈”一笑,說:“我笑便笑了,納卻不納?!彼樕嫌行擂?,以為我是拒絕接受,急忙說道:“市長,別笑話我,我準備了一張卡,本想帶來,又覺得那樣太俗,對市長您這樣的貴人來說,有些不恭,所以就……”
我手一揮,說:“你這個就不俗了?這玩意兒,我以前看得多了。不就是鄉(xiāng)下人吃飯的碗嗎?”
對方也不知我是在譏笑他還是在欲擒故縱,便小心翼翼地試探說:“這個,比我充進卡里的錢還多呢!”
我沒做聲,鼻子里“哼”了一下。他以為我想知道他準備送我的卡里充了多少錢,便做了“六”的手勢。六萬?看他的神情,似乎更多。六位數(shù)?我真不相信。我不是不相信他舍得為一塊土地送我這么一大筆錢,而是不相信他竟然會把一個舊碗和六位數(shù)的現(xiàn)金畫等號。
我做了個不屑的表情,指著那個箱子說:“你弄這個給我干啥?”
他“嘿嘿”一笑,放低聲音,詭秘地說道:“秦市長,您知道這碗的來歷嗎?”
我搖頭。
他的聲音更低了:“這東西,我是從××縣的一個博物館里弄出來的?!?/p>
我吃驚了:“是嗎?”
他得意地點點頭。
我驚訝地看著他,表示不大相信。我說:“這樣的碗,我小時候見得多了。”
我不是瞎說。我小時候住在那樣一個古老偏僻的地方,人們的思維方式、勞動方式、生活方式以致包括生活用具,在我離開那里的時候,都還停留在早年的時光,很少有現(xiàn)代氣息的進入,很少有與時俱進的變化。我記得老家那時候家家戶戶用的碗碟,都跟面前這只青花瓷碗差不多,單調(diào)、土氣,烙著農(nóng)耕社會的深深印跡。我自己家里的碗碟與面前這個比,顯得做工粗糙,但村里有些人家也有和面前這只碗差不多精細的餐具。
那家伙愣了一下,總算悟到,原來我秦某人只知道這是一只吃飯用的碗,卻不知道它是古董,更不懂得古董的價值。他寬容地笑笑,說:“市長,這個和您老家的東西肯定不一樣。”
“為啥?這個又不是金子做的,還不是一塊陶瓷片子?!?/p>
他伸手把那只碗拿到我面前,翻倒過來,指著碗底的字給我看。那上面是一個印章一樣的圖案,圖案里面幾個篆體字,我倒認得,是“大清乾隆”。
我說:“我們老家那兒有些碗碟背面也有字的呀?!?/p>
那老板說:“字和字不一樣,您見到的那些碗背面的字,肯定不會是‘乾隆’,最多是‘同治’,甚至是‘光緒’、‘宣統(tǒng)’也不一定。”
他這一說,我明白了:那就是,他帶來的這個碗,年代要早上個七八十年。
我問:“一樣的青花瓷碗,年代不一樣,分量能相差這么老遠?”
“可不是嘛,老板(明明他是老板,他們這幫家伙卻經(jīng)常喜歡稱老子“老板”),同治年代的瓷器到現(xiàn)在在拍賣市場還沒有任何表現(xiàn),專家說,這個年代往后的東西盡管表面看和康乾年代相差不大,但質(zhì)地上還是有很大區(qū)別,收藏家根本不看好,所以目前值不了幾個錢。康乾年代的就不同了。去年在香港佳士得拍賣行拍了一只乾隆青花碗,賣出了這個價——”他做了一個“三”的手勢,又做了一個“六”的手勢,接著又說:“我這個碗啊,從品相來看,比佳士得拍賣的那只還更好呢!”
聽他這么說,我再次用眼睛瞄了一下那只瓷碗,心里對它竟然有了一種喜歡的感覺。怪不得老話說,人是新的好,物是舊的好。
但我還有一個疑惑,我問道:“你說你這只碗是某縣博物館里的東西,你怎么弄出來的?”
對方這回把嘴一閉,不肯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