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貪官懺悔錄》(24)

貪官懺悔錄 作者:褚兢


我跪在她身邊,眼睛無助地望著她,不知自己是不是也該像母親那樣張嘴哭泣。我試著張了張嘴,可是沒有淚水流出,我的心里并沒有母親那種痛苦,而是被一種空茫虛無的感覺籠罩……三個人中,有的慌了神,說:“哭什么?為什么哭?你說嘛!”

一個連忙跨過來,伸手把母親攙起,扶她坐到一張椅子上面,而我由于是被母親硬拽著跪下去的,膝蓋被地面撞得很痛,巴不得趕緊從地上爬起,于是緊貼著母親,站在她的身邊。

那個扶起母親的人,后來我知道他就是校長??床怀鏊昙o有多大,頭發(fā)還是黑的,可臉上布滿核桃般的皺紋,一身“的卡”中山裝已經(jīng)顯得陳舊,領(lǐng)口、袖口上都磨出了毛邊。他問母親:“發(fā)生了什么事?”又指著我問:“這是你的兒子?”

母親先是點點頭,算回答他的問話,停了半晌,平息一下心情后,從自己的貼身口袋里小心翼翼掏出那個權(quán)做錢包的舊布袋,把它打開,一大捧白銀一般的鋼镚兒顯露在幾個人面前。

我一邊觀察母親的動作,一邊觀察校長室里幾個人的表情。

我看見校長皺了皺眉頭,想說什么,卻沒有說。

另一個人問:“你是帶孩子來交學費的?”

母親點點頭。

“為什么不去交?”

母親想說話,肩膀卻一陣抖動,沒法把話說出來。

我大聲替母親回答那個人的話:“那個女的說交學費不能用這樣的錢!”

校長猶豫了一下,對母親說:“你把孩子和錢帶上,跟我來?!?/p>

母親一定猜到了校長的意思,她趕緊把那些她好不容易積攢、儲存下來,剛才又一陣辛苦把它們找回來的鋼镚兒裝進布袋,牽著我,三步并做兩步地跟著校長走出了房間。

校長把我們依舊帶進會計室,對著那個已經(jīng)準備下班的女人說:“黃老師,你把她們的學費收了吧?!?/p>

那個“黃老師”一臉不高興地說:“這都快要下班了。這么多零錢,我一個一個數(shù),要數(shù)到什么時候?”

校長說:“我來幫你數(shù),很快,用不了多久的?!?/p>

他們數(shù)錢的時候,我和母親在一旁等。“黃老師”一邊數(shù),一邊嘴里還在嘟囔:“這么多零錢,還臟兮兮的,不知從哪里討來的?!?/p>

她的聲音不高,我和母親卻聽得很清楚。母親沒有說任何話,但我感覺她一直牽著我的那只手,在聽了“黃老師”這句話后,猛然把我給攥得更緊了……以后,母親再也沒有帶我報名,她甚至再沒有去過我的學校。我從鄉(xiāng)里讀完初中,考上縣城的高中,后來又考上大學,都是一個人辦理各種手續(xù)。

母親不來我的學校,不是因為她受不了屈辱,而是因為她抽不出空。她的身體也不允許她在繁重的勞動之后再來回步行數(shù)十公里。

我讀書的成績一直很好,這點沒讓我的母親擔心;讓她擔心的是我在學校是否被人欺負。其實這是常有的事,但我從來不跟母親說。比如說,在學生宿舍上下兩排的大通鋪上,由于我的被褥最破最舊,沒有人愿意跟我挨在一起睡,那些同學冬天時總把我的被褥扔在靠窗口的地方,而夏天則扔回墻角。有一次期末考試,一個和我同住一宿舍的同學踢我的腿,要我給他提供答案,我沒有答應(yīng)。晚上,我上完晚自習回到宿舍,宿舍的燈已經(jīng)滅了。當我躡手躡腳鉆進自己被窩的時候,感覺被窩里一片濕漉漉的冰涼。我借同學的手電一照,才發(fā)現(xiàn)被褥里竟然被人澆了冷水。我發(fā)狂地跳下床,直接撲向上午那個要我提供答案的同學。盡管和我比起來,他人高馬大,但我沒有一絲懼意,我掀開他的被子,把已經(jīng)裝睡的他揪了起來,兩人拳打腳踢滾到一起。我長期積壓的怒火此時像火山爆發(fā)一樣噴瀉,同學們怎么勸阻也攔不住我和他的拼命。我的額角撞在床沿上,磕出一個很大很大的血泡,眼睛也被打腫,他的胳膊上則被我咬了兩排深深的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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