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流】
我出身瑯琊王氏。
母親是當(dāng)今圣上的親姊,最受太后寵愛的晉敏長公主。
姑母入主中宮,母儀天下,成為王氏一門第五位皇后,延續(xù)了王氏被尊為“后族”的榮耀。
我的名字叫王儇,受封上陽郡主。
從太后到太子妃,卻都只叫我的乳名——阿嫵。
而我小時候,也總分不清皇宮與相府哪個才是我的家。
自我記事起,幼年大半辰光都在宮中度過,至今鳳池宮里還留著我的寢殿,任何時候我都可以直入中宮,任意在御苑嬉戲,與皇子們一起讀書玩耍。
當(dāng)今皇上沒有女兒,只育有三位皇子,太后唯一的女兒就是我的母親。
姑母曾戲言:“長公主是天朝最美的花,小郡主便是花蕊上最晶瑩的一粒露珠。”
我一出生就被太后抱入宮中,養(yǎng)在她身邊,在外祖母、母親與姑母的無限寵愛中長大。
皇上和姑母一直很想有個小公主,可惜,姑母卻只有子隆哥哥這一個兒子。而皇上對我的疼愛似乎比太子還多——他有烏黑胡須與一雙柔軟白皙的手,他會將我抱到膝上喂食新橘,讓我扯了他的龍袍抹嘴;在他批閱奏疏時,讓我趴在一旁睡覺,直到姑母將我抱走,抱回昭陽殿的鳳榻上安睡。
我喜歡姑姑的鳳榻,又深又軟,陷在里頭誰也找不著我。
母親領(lǐng)著哥哥來帶我回府,我不肯走,說家里沒有這樣的鳳榻。
年少精怪的哥哥揶揄說:“阿嫵好不識羞,只有皇后才睡鳳榻,莫非你想嫁給太子哥哥?”
母親和姑姑都笑起來。
“她哭起來好兇,我不要娶?!碧幼勇男?,又想扯我的頭發(fā),被我揮手打開。
那年我只七歲,不大明白什么是嫁娶,只討厭子隆哥哥總欺負(fù)人,生氣說:“我才不要做皇后!”
姑姑撫著我的臉,微笑嘆息,“阿嫵說得對,鳳榻太深,難得好眠,還是不做皇后的好?!?/p>
沒隔幾年,姑姑卻改變了心意,竟然真想讓子隆哥哥等到我及笄,迎我做太子妃。
太后、皇上與母親全都不允,姑母無奈作罷,任皇上親自選中了謝家阿姊。
太子妃謝宛如,才貌嫻雅,溫柔敦厚,年長我五歲,曾與我一同在謝貴妃宮中學(xué)琴。
謝貴妃琴技天下無雙,她是三皇子子澹的母親,也是宛如姐姐的姑媽。
她們謝家的人都生有修長柔軟的雙手,與溫暖清澈的眼睛。
我喜歡這樣的人,而姑姑卻不喜歡。
太子哥哥大婚后,也對宛如姐姐不冷不熱,在東宮置了成群的姬妾。
無論宛如姐姐多么賢淑溫惠,她終究是謝家的女兒。
姑姑厭惡謝貴妃,厭惡所有的謝家人,尤其厭惡謝貴妃的兒子——三殿下子澹。
我悄悄地以為,除了姑姑,世上再沒有人會不喜歡子澹。
他是那樣美好的一個人。
比太子哥哥與二皇子子律好,甚至比我家哥哥都好。
我與哥哥自小入宮伴讀,與皇子們相伴長大,宗室中再沒有女孩比我更了解他們。仗著太后寵溺,少時的我們總是無法無天地玩鬧。
而不管闖下什么禍,只要躲進(jìn)萬壽宮,賴在外祖母懷里,任何責(zé)罰都會被她擋得遠(yuǎn)遠(yuǎn)的,連皇上也無可奈何。她就像華蓋穩(wěn)穩(wěn)籠住我們,讓我們永遠(yuǎn)不必?fù)?dān)心會有風(fēng)雨。
那時鬼主意最多的總是哥哥,闖禍最多的是太子子隆。二皇子子律體弱多病,孤僻寡言,常受太子欺負(fù)。我有時看不過太子捉弄人,也會不服氣地幫子律哥哥說話。每當(dāng)這時候,從不與人相爭的子澹,就會靜靜地站出來護(hù)著我,在我跟前做永遠(yuǎn)的擋箭牌。
這個溫潤的少年,承襲了皇室高貴的氣度,性情卻淡泊,一如他那柔弱善感的母親,仿佛天生就不會為任何事情失態(tài)。不論旁人怎樣,他只會用那雙清澈的眼睛,靜靜地注視你,讓你也無法對他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