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我問她。
“昨天晚上,幾個日本鬼子闖進(jìn)我們藏身的破屋子,把我爹和哥哥都砍死了。他們剝光了我和娘的衣服,開始折磨我們。我大聲尖叫,他們就一次又一次地用拳頭打我,直到我叫不出聲兒來,昏死過去。等我醒過來,看見屋里娘的尸體。她是再也受不了了,自己撞到門框上尋了死。”
明妮這時候走出門來。我聽明白了,女孩子是被強(qiáng)奸了,就對她說:“你得讓醫(yī)生給你看看。我叫人帶你去醫(yī)院?!?/p>
“我一步也走不動了。要不是這些好心人,我連這里也走不來。”
“那你可以進(jìn)來。”我說。
明妮讓人帶女孩去我們的醫(yī)務(wù)室,然后她決定帶著這群人到南京大學(xué)的難民營去?;衾蛞惨闼麄?nèi)?,可明妮讓她留在學(xué)校里,因為約翰·馬吉剛剛走了,我們需要至少有一個外國人留在校園里,好阻止日本兵進(jìn)來。
南京大學(xué)從我們學(xué)校走過去要大約十五分鐘,明妮手里拿著美國國旗,在前邊帶著這群人走,我壓后,舉著紅十字會的旗子。路過已經(jīng)關(guān)門的美國大使館時,我們看見兩個日本兵從對面走過來,一邊吆喝一邊用槍托推搡著前邊一個瘦弱的男孩子。那孩子推著輛鋼圈箍著大木輪子的獨(dú)輪車,車上裝的是些搶來的物品—— 一堆干咸魚,一捆粉條,一罐正鹵著的鴨蛋,一座掛鐘,一只懷了羊羔的綿羊被捆著,還在咩咩叫著。兩個日本兵每人皮帶上都掛著十幾個銀手鐲、手表和金戒指。隊伍中的所有女人都把頭埋下了,直到日本兵走過去才敢抬起來。
我們來到了南京大學(xué),看見喬治·費(fèi)奇正蹲在一棵粗大的菩提樹下,兩手抱著腦袋。他和瑟爾一起管理這里龐大的難民營。“喂,喬治,怎么啦?”明妮問道。
他抬起瘦瘦的臉,眼里有淚,還布滿血絲?!叭毡救藙倓倧奈覀冞@里抓走了兩百人?!彼嬖V她說。
“那些人是投降的士兵嗎?”
“不是,很多人都是老百姓?!?/p>
“他們想抓誰就抓誰嗎?”
“他們命令大家脫掉衣服,檢查他們的肩膀和手。誰的肩膀上有像是背過背包或是扛過槍的印子,他們就抓誰。可是很多窮人都是苦力,要用工具干活,要用肩膀扛東西,他們肩膀上當(dāng)然會有印子,手上當(dāng)然會有趼子。日本人把所有年輕男人都抓走了。根本沒有辦法跟他們講理。明妮啊,這太可怕了,我們好像還生活在黑暗的中世紀(jì)?!?/p>
“他們打算把那些人怎么辦?”
“肯定是都?xì)⒌??!?/p>
“我想他們就是要?dú)⒔o中國人看?!?/p>
“也想把所有強(qiáng)壯男人都?xì)⒐??!彼煅柿耍脧埐菁堖┝税驯翘椤?/p>
明妮說:“也許我們從一開始就不該為那些士兵提供保護(hù)。他們有的人并不愿意把武器交出來,可是我們有多傻,竟然對他們保證了我們做不到的事情。”
他們正說著話,一隊日本兵出現(xiàn)了,兩個人在草地上拖著一個瘦骨嶙峋的人。我認(rèn)出那是張先生,曾經(jīng)是南京大學(xué)的圖書館員,現(xiàn)在在難民營里負(fù)責(zé)管理檔案。他們要把他帶走,可他不肯跟他們走。
我們都站了起來。只見這隊日本兵領(lǐng)頭的中尉,命令一個新兵拿刺刀去刺張先生。那年輕的士兵有些猶豫,可是中尉高聲地再次下了命令。年輕人朝張先生刺了過去,他的棉大衣很厚,刺刀沒能刺穿。明妮和喬治看到他們這是要?dú)⑺缽埾壬s快沖過去阻止。我跟著他們一起沖過去,但我們都被日本兵攔住了。接著,讓我們震驚的是,張先生自己解開扣子,把大衣丟到地上,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上衣,他就這樣面對刺刀,稀疏的胡須上掛著鼻涕。那中尉再一次沖著年輕士兵高喊一聲,那士兵猛地朝張先生沖去,伴隨著一聲狂叫,他一刀將張先生刺穿。張先生的雙腿一軟,可他的眼睛仍然死盯著殺人的兇手。他倒了下去,倒在自己的血泊里。
我們震驚得一時沒人能夠動一動,或說出一句話。那隊日本兵列隊走了,人們圍住了張先生,他已經(jīng)不行了。“報仇,報仇……”他的嘴唇顫動著,已經(jīng)發(fā)不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