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說太不厚道了。”珊莎的心狂跳不休。“你嚇到我了，我要走了?！?/p>

“沒人擋得住他，”“獵狗”粗聲道，“此話倒是不假。的確誰也擋不住格雷果。今天那小伙子，他第二次出場時的那個，喔，干得可真漂亮。你也看見了吧？那小呆瓜根本是自討苦吃，沒錢沒跟班又沒人幫他穿好盔甲。他的護(hù)喉根本就沒綁好，你以為格雷果沒注意到？你以為格雷果爵士先生的長槍是不小心往上揚(yáng)的，是嗎？會說話的漂亮小小鳥，你要真這樣相信，那你就跟小鳥一樣沒大腦了。格雷果的槍想刺哪里就刺哪里。看著我。你看著我！”桑鐸?克里岡伸出巨掌捏住她下巴，硬是逼她往上看。他在她面前蹲下，把火把湊近來?！澳銗劭雌翓|西是嗎？那就看看這張臉，好好給我看個夠。我知道你想看得很。國王大道上你一路都故意躲著它，別假惺惺了，愛看就看?！?/p>

他的手指像鐵獸夾一樣用力鉗住她下巴。他們四目相對，他那雙滿是醉意的眼里閃著怒火。她不得不看。

他右半邊臉形容憔悴，有著銳利顴骨和濃眉灰眼。他有個鷹鉤大鼻，頭發(fā)色深而纖細(xì)。他故意把頭發(fā)留長，梳到一邊，因為他另半邊臉半根頭發(fā)也沒有。

他左半邊臉爛成一團(tuán)。耳朵整塊燒蝕，只剩下一個洞。眼睛雖沒瞎，但周圍全是大塊扭曲的瘡疤，光滑的黑皮膚硬得跟皮革一樣，其上布滿了麻點(diǎn)和坑凹，以及一道道扯動就現(xiàn)出潤紅的裂縫。他下巴被燒焦的部分，則隱約可以見骨。

珊莎哭了起來。這時他才放開她，然后在泥地上按熄火把?！皼]漂亮話說啦，小妹妹？修女沒教你怎么贊美?。俊毖劭此换卮?，他又繼續(xù)，“大多數(shù)人以為這是打仗來的，圍城戰(zhàn)，燃燒的攻城塔，或是拿火把的敵人所留下，還有個白癡問我是不是被龍息噴到?！边@回他的笑比較緩和，卻苦澀依然。“小妹妹，讓我告訴你這傷是怎么來的吧?！彼穆曇魪暮谝怪袀鱽?，巨大的暗影離她如此之近，她甚至能聞到他呼吸中的酒臭?！爱?dāng)時我年紀(jì)比你還小，大概才六七歲，有個木雕師傅在我家城堡外的村落里開了家店，為討好我爸，他送了點(diǎn)禮物給我們。這老頭做玩具的功夫一流。我不記得自己收到了什么，但我想要的是格雷果的禮物。那是個木雕騎士，顏色涂得漂漂亮亮，每個關(guān)節(jié)都分開來，釘了釘子綁了線，你可以操縱他打架。格雷果大我五歲，當(dāng)時已經(jīng)當(dāng)上了侍從，身高接近六尺，壯得像頭牛，早就不玩玩具了。于是我把騎士據(jù)為己有，但我告訴你，偷來之后我一點(diǎn)都不快樂，我只是怕得要命。沒過多久，果真被他發(fā)現(xiàn)。房間里剛好有個火盆，格雷果二話不說把我拎起來，將我半邊臉就往炭堆里按，他就這樣緊緊按住，任由我慘叫不停。你也看到他有多壯，即使在當(dāng)時，最后還得靠三個成年人才有辦法把他拉開。教士們成天說教七層地獄是如何可怕，他們懂個屁！只有被燒過的人才知道地獄是什么模樣?！?/p>

“我爸對別人說是我床單著了火，然后我們家?guī)煾到o我抹了油膏。油膏！格雷果也抹了油膏。四年之后他們?yōu)樗磕ㄆ呱袷ビ?，他跟著背誦了騎士的誓詞，雷加?坦格利安便拿劍拍拍他肩膀說‘起來吧，格雷果爵士?！?/p>

喑啞的聲音漸漸淡去。他靜靜地蹲坐她面前，如同暗夜中矗立的龐然巨物，而她什么也看不清。珊莎可以聽見他急促的呼吸，突然發(fā)覺自己正為他感到悲傷。最初的恐懼不知怎么，已經(jīng)消失無蹤。

沉默持續(xù)下去，到后來她又害怕起來，然而這次她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他。她伸手找到他寬闊的肩膀?！八皇钦嬲尿T士?！彼穆晫λf。

“獵狗”仰頭狂嘯，珊莎踉蹌后退想要逃開，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安皇?，”他對她咆哮，“不是，小小鳥，他不是真正的騎士?！?/p>

回城途中，桑鐸?克里岡沒有再說半句話。他領(lǐng)她走到馬車等候的地方，吩咐車夫把他們載回紅堡，跟在她后面爬上車。他們在一片寂靜中穿過國王大門，走上燈火通明的市鎮(zhèn)街道。他打開邊門，領(lǐng)她走進(jìn)城堡，他燒傷的臉微微抽搐，眼里思緒滿溢。攀登高塔樓梯時，他跟在她身后，僅隔一步之遙。他帶她安然抵達(dá)寢室外面的走廊。

“大人，謝謝你?！鄙荷瘻仨樀卣f。

“獵狗”抓住她的手，靠了過來?！拔医裢砀阏f的事，”他的聲音比平常還要粗啞?！澳阋歉腋嬖V喬佛里……或是你妹妹，你老爸……你要是敢跟任何人講……”

“我不會說出去的。”珊莎悄聲說，“我保證?！?/p>

顯然這還不夠。“你要是敢跟任何人講的話，”他把話說完，“我就殺了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