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瓊恩(1)

冰與火之歌卷一:權(quán)力的游戲(1-3) 作者:(美)喬治R.R.馬丁


在某些場合——雖然不多,卻依舊存在——瓊恩?雪諾會暗自慶幸自己是個私生子。當(dāng)他拿起傳來的酒壺,把自己剛喝干的杯子斟滿時,他驚覺現(xiàn)在就是這樣的場合。

他返身坐回長凳,和青年侍從們坐在一起,啜飲杯中佳釀。滿口夏日紅酒甜美的水果香氣,牽起他嘴角的一絲微笑。

臨冬城的大廳里熱氣蒸騰,四溢著烤肉和剛出爐的面包所散發(fā)的香味。大廳的灰石墻上掛滿了各家旗幟,白色是史塔克家族的冰原奔狼,金色是拜拉席恩家族的寶冠雄鹿,緋紅是蘭尼斯特家族的怒吼雄獅。大廳里有位歌手正撥弄豎琴,高唱歌謠,然而在爐火熊熊、蠟碟碰撞和酩酊交談的喧囂覆蓋下,坐在長廳末端的他根本聽不清楚。

為國王接風(fēng)洗塵而舉辦的歡迎晚宴,已經(jīng)進行了整整四個鐘頭。瓊恩的兄弟姐妹和他隔著整個大廳,他們和王子公主們坐在一起,只比史塔克公爵夫婦和國王王后所處的高臺低一席。每逢這種特殊場合,他的公爵父親總會特許每個孩子喝一杯葡萄酒,但不準(zhǔn)再多。反倒是像他這樣與隨從仆役們在一塊兒,沒人會管他喝多少。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酒量原來和成人差不多,在身旁這群興高采烈的年輕人慫恿下,喝干一杯,他們就慫恿他再來一杯。瓊恩很樂意與他們?yōu)槲椋蚪蛴形兜芈犓麄儽舜舜祰u戰(zhàn)爭、打獵和偷情的故事。他相信這群伙伴絕對比王子公主們有趣。先前當(dāng)訪客們從大門口魚貫而入時,他已經(jīng)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隊伍正好從他座位前方不遠處經(jīng)過,他便好好地瞧了個清楚。

他的公爵父親護送王后走在前面,她正如傳聞中那么美麗,鑲滿寶石的頭冠襯著她金色的長發(fā),閃閃發(fā)亮,其上鑲嵌的翡翠和她璀璨明亮的碧眼搭配得完美無瑕。父親攙扶她步上高臺,引她到席位坐下,然而她自始至終都沒正眼瞧他一下。瓊恩雖然只有十四歲,但他還是看得出王后的笑容只是表面功夫。

接著是國王本人,他挽著史塔克夫人的手走了進來。瓊恩見到國王,只覺大失所望。父親常說起那個天下無雙的勇士勞勃?拜拉席恩,三叉戟河的惡魔,全國最驍勇善戰(zhàn)的武士,在王公貴族間卓然不群??稍诃偠餮劾铮贿^是個紅臉長須,汗流浹背的胖子,走起路來一副沉溺杯中物的模樣。

在他之后進來的是孩子們,小瑞肯走在第一,很努力地要裝出三歲小孩所能表現(xiàn)出來的莊嚴(yán)姿態(tài)。他走到瓊恩面前時還停下來打招呼,瓊恩只得催促他快走。羅柏緊跟在后,他穿著象征史塔克家族色彩的灰絨白邊羊毛衣,挽著彌賽菈公主的手。她還是個小女孩,年紀(jì)不滿八歲,珠光寶氣的發(fā)網(wǎng)內(nèi),一頭金色卷發(fā)有如瀑布般流瀉直下。他們經(jīng)過時,瓊恩注意到她看著羅柏時的羞赧微笑。他的結(jié)論是這女孩八成挺無趣。不過羅柏根本就沒發(fā)現(xiàn)她有多蠢,他自己也看著她,笑得像個傻子。

接著他的兩個異母妹妹護送王子們進來了,艾莉亞和胖嘟嘟的托曼王子走在一塊兒,他白金色的長發(fā)比她的頭發(fā)還要長。大她兩歲的珊莎則陪著王太子喬佛里?拜拉席恩。喬佛里今年十二歲,年紀(jì)比瓊恩和羅柏都小,長得卻比兩人都要高,瓊恩想到這就不痛快。喬佛里王子有妹妹的長發(fā)和母親的深邃碧眼,金色的發(fā)卷蓋過金色寬領(lǐng)帶和高貴的天鵝絨衣領(lǐng),珊莎走在他身旁,容光煥發(fā)。不過瓊恩可一點也不喜歡喬佛里那副嘴唇上撅,對臨冬城大廳輕蔑鄙夷的神態(tài)。

他對走在王太子后面的這一對比較感興趣:他們是王后的兄弟,都是凱巖城蘭尼斯特家的人。任何人都不會把誰是“雄獅”,誰又是“小惡魔”給弄混的。詹姆?蘭尼斯特爵士是瑟曦王后的孿生手足,生得高大英挺,金發(fā)飄揚,有著閃亮的碧眼和利如刀鋒的笑容。他穿著大紅絲質(zhì)長衫、漆黑高筒靴和黑緞長披風(fēng),上衣的前胸用金線繡了只蘭尼斯特家怒吼不馴的雄獅。人們稱他“蘭尼斯特雄獅”,又在背后竊竊私語“弒君者”這個名號。

瓊恩發(fā)覺自己幾乎無法將視線自他身上抽離。這才是王者應(yīng)有的風(fēng)范,詹姆走過面前時,他如此暗想。

接著他望向詹姆的兄弟,此人正搖搖擺擺、半躲藏地走在哥哥身邊。提利昂?蘭尼斯特是泰溫公爵年紀(jì)最小,也最丑陋的孩子。諸神賜予瑟曦和詹姆的一切優(yōu)點,一樣都沒留給提利昂。他是個身高只有哥哥一半的侏儒,鼓動著畸形的雙腿努力想跟上哥哥的腳步。他的頭大得不合比例,鼓脹額頭下是一張扭曲的怪臉,雙眼一碧一黑,從滿頭長直金發(fā)下面向外窺視。他頭發(fā)的顏色幾乎金亮成白。瓊恩饒富興味地看著他打面前經(jīng)過。

達官貴胄中最后進來的是他叔叔,守夜人部隊的班揚?史塔克,以及父親年輕的養(yǎng)子席恩?葛雷喬伊。班揚經(jīng)過時對他露出溫和的微笑,席恩則對他完全視若無睹,不過這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等貴賓全部就座之后,大家彼此舉杯祝福,互致賀詞,然后晚宴便正式開始。

瓊恩從那時起就在喝酒,到現(xiàn)在還沒停下。

長桌下有東西摩擦他的腳,低頭只見一對紅眼睛盯著他望。“肚子又餓了?”他問。餐桌中間還有半只蜜汁烤雞,瓊恩伸手撕下一只雞腿,突然心生一計,用餐刀把整只雞的肉切割下來,然后讓剩余的雞骨從自己雙腿間滑到地上?!鞍嘴`”野蠻卻安靜地撕咬起骨頭。他的兄妹們都不準(zhǔn)帶狼進宴會廳,惟有瓊恩所處的大廳尾端,狗多得數(shù)不清,自然也沒人管他的小狼。他告訴自己這也算專有的好福氣。

他的眼睛突然一陣刺痛,他粗魯?shù)厝嗳?,咒罵著熏煙。他又喝了一大口葡萄酒,然后看著白靈吞噬了整只雞。

狗們在餐桌間來回走動,跟著女侍四處逡巡。其中有一只長著大大的黃眼睛的黑色混血母狗聞到了雞肉香味,便停下腳步,低身擠過長椅想要分一杯羹。瓊恩冷眼旁觀雙方對峙,只見那母狗喉頭發(fā)出低吼,慢慢靠近。白靈則沉默地抬頭,用那雙血紅的眼睛冷冷瞪視對方。母狗發(fā)出一聲憤怒的挑釁,她的身軀是小冰原狼的三倍,但白靈動也不動,只霸占住自己的食物,張開嘴巴,露出尖牙。母狗見狀,又吠了一聲,最后決定這場架還是不打為妙。于是它轉(zhuǎn)身溜走,離去前還不忘傲慢地吠了一聲以維持自尊。白靈繼續(xù)低頭猛嚼。

瓊恩得意地笑著,探手到桌底摸摸小狼一身蓬松的白絨毛。小狼抬起頭望他,溫柔地咬了他的手一口,然后又低頭大快朵頤。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冰原狼嗎?”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旁問。

瓊恩開心地抬頭,班叔叔把手放在他頭上,撥弄著他的頭發(fā),就好像他剛才撥弄白靈身上的毛一樣?!皩Γ彼卮?,“它叫白靈。”

一名正說著低級故事的侍從停下來,挪出位置給公爵的弟弟坐。班揚?史塔克跨坐上長凳,從瓊恩手里接過酒杯?!跋娜占t,”他嘗了一口后緩緩地說,“沒有東西比得上這酒甜美。瓊恩,你今晚喝了幾杯?”

瓊恩笑而不答。

班揚?史塔克笑道:“果不出我所料。呵呵,算了,記得我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時,年紀(jì)比你還小。”他從旁邊木餐盤里揀起一顆滴著棕色肉汁的烤洋蔥,一口咬將下去,發(fā)出松脆的喀嚓聲響。

叔叔容貌銳利,瘦削有如危巖嶙峋,但他灰藍色的眼睛里永遠帶著笑意。他和所有守夜人一樣一襲黑衣,今晚他身著厚實的天鵝絨長衫,腳踏皮革高筒靴,腰系寬邊皮帶和鍍銀扣環(huán),脖間還戴了串沉甸甸的銀項鏈。班揚一邊吃洋蔥,一邊興味盎然地看著白靈?!昂馨察o的一只狼?!彼龀鼋Y(jié)論。

“它和其他幾只很不一樣,”瓊恩說,“從來都一聲不吭,所以我才叫它白靈。這也是因為它的毛色,其他幾只狼毛色都很深,不是灰就是黑。”

“長城外也有冰原狼,我們外出巡邏時經(jīng)常聽到它們的嚎叫?!卑鄵P?史塔克意味深長地看著瓊恩,“你平日不是都和你弟弟他們同桌吃飯嗎?”

“那是平日,”瓊恩平板地回答,“夫人認(rèn)為,今晚若讓私生子與他們同桌用餐,對王族是種侮辱。”

“原來如此?!笔迨遛D(zhuǎn)頭看看大廳盡頭高臺上的餐桌,“我哥哥今晚看上去不太有慶祝的興致?!?/p>

瓊恩也注意到了,私生子必須學(xué)會察言觀色,洞悉隱藏在人們眼里的喜怒哀樂。他父親固然舉止都合乎禮數(shù),但神情里卻有種瓊恩從未見過的拘束。他不多說話,始終用低低的眼神掃視全廳,目光十分空洞。隔著兩個位子的國王倒是整晚開懷暢飲,絡(luò)腮胡后那張大臉漲得通紅,他不斷地舉杯敬酒,聽了每一個笑話都樂得前仰后合,每一道菜他都像個餓鬼似的吃個不休。但坐在他身旁的王后卻如一尊冰冷的雕像?!巴鹾笠苍谏鷼?,”瓊恩低聲對他叔叔說,“下午父親大人帶國王去了地下陵寢,王后本不希望他去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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