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里趕上前來,“大人,出事了嗎?”
“那還用說,”父親大人答道,“來罷,我們?nèi)タ纯次夷钦{(diào)皮的兒子又闖了什么禍?!彼唏R狂奔,喬里、布蘭以及其他人也跟了上去。
他們在橋北河畔找到羅柏,瓊恩仍在馬上。這個月來,晚夏的積雪沉厚,此刻羅柏就站在及膝深的雪中,披風(fēng)后敞,陽光在他發(fā)際閃耀。他懷里抱著不知什么東西,正和瓊恩兩人興奮地竊語交談。
隊(duì)伍騎馬小心地穿過河面的諸多浮物,尋找隱藏于雪堆之下的崎嶇地面。喬里?凱索和席恩?葛雷喬伊最先趕到男孩身邊。葛雷喬伊原本正有說有笑,緊接著布蘭卻聽他倒抽一口氣?!爸T神保佑!”他驚叫起來伸手拔劍,一邊掙扎著穩(wěn)住坐騎。
喬里的佩劍已然出鞘,“羅柏,離那東西遠(yuǎn)點(diǎn)!”他剛叫出聲,坐騎便已前蹄高舉,人立空中。
羅柏懷里抱著一團(tuán)東西,這時他嘻嘻笑著抬起頭?!八齻涣四愕模彼f,“喬里,她已經(jīng)死啦?!?/p>
布蘭滿心好奇,焦躁不安,一心只想教鞍下小馬再跑快點(diǎn),但父親卻要他在橋邊下馬,徒步前往。他迫不及待地跳下馬,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了過去。
等他到來,瓊恩、喬里和席恩?葛雷喬伊都已下馬。“七層地獄啊,這是什么鬼東西?”葛雷喬伊喃喃道。
“狼?!绷_柏告訴他。
“胡說,”葛雷喬伊反駁,“狼哪有這么大的?”
布蘭的心怦怦狂跳,他推開一堆齊腰的漂浮物,奔至兄長身旁。
一個巨大的暗黝身形半掩在血漬斑駁的雪堆里,綿軟而無生息。蓬松的灰絨毛已經(jīng)結(jié)冰,腐朽的氣息緊附其間,就像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布蘭隱約瞥見它無神的眼窩里爬滿蛆蟲,咧嘴內(nèi)滿是黃牙,但真正嚇住他的是這只狼的體形,它竟比他的小馬還大,是他父親最大的獵犬身軀的兩倍。
“我沒騙你,”瓊恩正色道,“這是冰原狼,他們比其他狼都要大。”
席恩?葛雷喬伊說:“可兩百年來,絕境長城以南沒人見過冰原狼。”
“眼前不就是一頭?”瓊恩回答。
布蘭努力將視線移開面前的怪物,這才注意到羅柏懷里抱著的東西。他高興得叫了一聲,隨即靠過去。那幼狼只是團(tuán)灰黑的毛球,雙眼仍未張開。它盲目地往羅柏胸膛磨蹭,在他的皮護(hù)甲上尋找奶頭,發(fā)出哀傷的低吟。布蘭有些猶豫地探出手,“沒關(guān)系,”羅柏告訴他,“你可以摸摸看?!?/p>
布蘭非常緊張,飛快碰了小狼一下,聽到瓊恩的聲音,便轉(zhuǎn)過頭?!扒?,這只是給你的?!彼乃缴痈绺绨训诙^幼狼放進(jìn)他懷里?!翱偣灿形逯荒?。”布蘭在雪地里坐下,把小狼溫軟的皮毛貼近自己臉頰。
“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冰原狼突然重現(xiàn)人間,”馬房總管胡倫喃喃道,“這種事我可不喜歡。”
“這是個壞兆頭?!眴汤镎f。
父親皺起眉頭。“喬里,不過是頭死狼罷了。”話是這么說,但他臉龐卻蒙上了一層陰霾。他繞著狼尸,積雪在他腳下碎裂?!爸浪潜皇裁礆⑺赖膯??”
“喉嚨里好像有東西?!绷_柏得意地回答,暗暗為自己能在父親提出疑問前找到解答而驕傲?!熬驮谙掳偷紫??!?/p>
父親蹲下來,伸手探向狼尸的頭底,使勁一擰,舉起某個物體讓大家看。原來那是一只碎裂的鹿角,分叉斷盡,染滿鮮血。
一陣突如其來的寂靜籠罩了隊(duì)伍,眾人局促不安地看著那只鹿角,沒有人出聲說話。布蘭雖然不解旁人為何驚恐,卻也能感覺得到他們的懼怕。
父親扔開鹿角,在雪地里把手弄干凈。“沒想到它還有力氣把孩子生下來?!彼穆曇舸蚱屏讼惹暗某聊?。
“也許它沒撐那么久,”喬里說,“我聽過這樣的傳說……也許小狼降生時母狼已經(jīng)死了。”
“隨死降生,”另一個人接口道,“這是更壞的兆頭?!?/p>
“都沒差,”胡倫說,“反正這些小家伙也活不長。”
布蘭發(fā)出無聲的失望嘆息。
“我看它們死得越快越好,”席恩?葛雷喬伊同意,他抽出佩劍?!安继m,把那東西丟過來?!?/p>
布蘭懷中的小東西仿佛聽得懂人話,偎著他蠕動了一下?!安灰?!”他堅(jiān)決地叫道,“它是我的?!?/p>
“葛雷喬伊,把劍拿開?!绷_柏說,那一剎那,他聽起來像父親一樣威嚴(yán)有力,正如他有朝一日將會成為的一方領(lǐng)主?!拔覀円B(yǎng)這些小狼?!?/p>
“小子,這是行不通的?!焙鷤惖膬鹤庸枩氐?。
“殺了它們才是慈悲啊?!焙鷤惤涌?。
布蘭朝父親望去,期盼能找到救兵,卻只見到深鎖的雙眉?!昂脙鹤?,胡倫說得沒錯。與其讓它們挨餓受凍,不如干脆趁早了結(jié)?!?/p>
“不要!”他已經(jīng)感覺到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于是轉(zhuǎn)開目光,他可不想在父親面前落淚。
羅柏固執(zhí)地繼續(xù)抗拒?!傲_德利克爵士的那頭紅母狗上星期剛生產(chǎn),”他說,“那胎死了不少,只有兩只小狗活了下來,奶水應(yīng)該還夠它們喝?!?/p>
“它們只要想走近喝奶,立刻會被它撕成碎片?!?/p>
“史塔克大人,”瓊恩說。聽他如此正式地稱呼自己父親,實(shí)在很怪。布蘭抱著最后一絲希望看著他。“總共有五只小狼,”他告訴父親,“三只公的,兩只母的?!?/p>
“瓊恩,這有什么意義嗎?”
“您有五個孩子,”瓊恩回答,“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冰原狼又是你們的家徽,大人,您的孩子們注定要擁有這些小狼?!?/p>
布蘭看到父親的臉色轉(zhuǎn)變,其他人則交換眼神,就在那一刻,他全身心地愛著瓊恩。雖然他只有七歲,布蘭仍很清楚自己的私生子哥哥這樣做所代表的意義:他是把自己排除在父親的子嗣之外,才會剛好湊成數(shù)的。他把兩個女孩算了進(jìn)去,甚至連襁褓中的小瑞肯也有份,卻獨(dú)獨(dú)沒有算冠著雪諾這個私生子姓氏的自己。雪諾這個姓氏是專門給那些在北方出生,卻不幸沒有父親的人用的。
父親也明白這點(diǎn)?!碍偠鳎阕约翰幌胍±敲??”他輕聲問。
“冰原狼是史塔克家族的紋章,”瓊恩指出,“我并非史塔克家族的一員,父親?!?/p>
父親若有所思地看了瓊恩一眼,羅柏急切地打破沉默,“父親,我會親自喂養(yǎng)小狼?!彼WC,“我會用浸過溫牛奶的濕毛巾喂它?!?/p>
“我也會!”布蘭連忙跟進(jìn)。
公爵意味深長地審視兒子,“說起來簡單,真要做可不容易。我不會讓你們占用仆人的時間。假如你們真要養(yǎng)這群小狼,就得一切自己來,知道么?”
布蘭熱切地連連點(diǎn)頭,小狼蜷縮在他懷里,伸出溫?zé)岬纳囝^舔舔他的臉頰。
“你們還得親自訓(xùn)練它們,”父親又道,“我保證馴獸長和這些怪物將毫無干系。倘若你們把它們練得殘忍成性,或有什么閃失,那么祈禱天上諸神保佑吧。這些可不是討好賣乖的狗,也不是隨便踢一腳就能打發(fā)的角色。冰原狼要扯下胳膊就和狗殺老鼠一樣簡單,你們確定要養(yǎng)么?”
“是的,父親大人?!辈继m答道。
“嗯?!绷_柏同意。
“即使你們費(fèi)盡苦心,小狼還是有夭折的可能?!?/p>
“不會,”羅柏說,“我們不會讓它們死掉。”
“那就留著它們罷。喬里,戴斯蒙,把其他幾只小狼帶上,我們該回臨冬城了?!?/p>
一直到他們騎馬踏上歸途,布蘭方才允許自己享受勝利的喜悅。他的小狼此刻正安全地藏靠在他的皮護(hù)甲里,他不禁思索該為它取個什么名字才好。
走到橋中央,瓊恩突然勒住馬韁。
“瓊恩,怎么了?”公爵父親問。
“你們沒聽到么?”
布蘭只聽見林間風(fēng)聲和噠噠馬蹄,以及懷間嗷嗷待哺的小狼,但瓊恩正側(cè)耳傾聽別的事物。
“在那里?!杯偠鞯溃艮D(zhuǎn)馬頭,急馳過橋,大家看著他在母狼尸體旁下馬,屈膝跪下,一會兒過后又騎馬歸來,滿面笑容。
“這只一定是先爬開了。”瓊恩說。
“或是被趕開的?!彼麄兊母赣H看著第六只小狼說。它毛色凈白,其他的小狼則多半灰黑,它的眼瞳又紅如早上死囚的鮮血。布蘭很覺好奇,不知為何其他小狼連眼睛都還沒睜開,惟獨(dú)它雙目炯炯有神。
“白子,”席恩?葛雷喬伊話里有種興味十足的譏諷,“只怕這只會死得最快。”
瓊恩?雪諾給了他父親的養(yǎng)子一個意味深長的冷絕凝視,“葛雷喬伊,我可不這么認(rèn)為。”他答道,“因?yàn)檫@是我的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