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幫助一個人的方式

楊遺珠的前塵往事在白筱眼前一幕幕閃過，她也不能相信，這個幾個月大的嬰兒，竟然有如此曲折的人生?？嚯y無處不在。

“你們所有捐款的人都是好心，但是我一點都不想活下去。一個正常人活在世上尚且如此艱難，更何況我這樣一個被毀容被遺棄的女嬰?！睏钸z珠轉(zhuǎn)動眼睛，眼淚流了下來，她的心中在這樣哭訴。

白筱哭了。她無聲無息地看著嬰兒猙獰的面孔和胸前源源不斷出現(xiàn)的心電波，淚水咸咸的，滑到她的唇邊。

她不能想象，這些話都真實存在于一個僅僅兩個月的女嬰心中。

原來嬰兒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能用人類通用的語言表達(dá)。無知的人們，卻從不懷疑自己認(rèn)知的局限性。

“不要哭，只有幫我快點結(jié)束生命，才是對我最大的恩賜。求求你！”楊遺珠的心中，不斷祈求白筱：掐死自己。

愚蠢又自大的人類，卻一直認(rèn)為嬰兒的大腦和語言功能未發(fā)育完全，便沒有復(fù)雜的內(nèi)心世界。

白筱開始相信：這個世界真的和我們看到的完全不一樣。自大的人類，不了解的事情太多，卻對這個世界缺少敬意。

白筱也從來不知道：這個世界，幫助他人并非都是好事。

有時候，茍延殘喘地活在世間，甚至不如來世投胎為一棵樹，站成永恒，沒有悲歡的姿態(tài)。

白筱萌生了幫助楊遺珠迅速死去的念頭。她想象著楊遺珠長到18歲，無父無母，沒有美麗容顏，只有一張走到哪里都被人嫌棄的臉，還有一顆毫無生機的千瘡百孔的荒蕪內(nèi)心。       

讓一個人死，有時是一種恩賜。

用牛奶溺死，用枕頭悶死，或者拔掉她的氧氣管…… 可白筱不敢。

鄒博買好奶粉后很快來到了病房。

鄒博是個好男生，買的奶粉很好，沒有三聚氰胺，也沒有兼?zhèn)湄S胸功能。

白筱為楊遺珠沖了一杯牛奶，她嘗試著用小勺子喂到楊遺珠嘴中。

楊遺珠把奶吐了出來。

白筱為她擦掉嘴邊的奶，可是楊遺珠卻將頭扭到了一邊。她眼神里沒有一點感激，只有逃避。

陸續(xù)又有七八個人來到病房看楊遺珠，這些好心人都是看到了新聞報道后，前來捐錢捐物的。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悲天憫人很高尚，他們獻(xiàn)愛心時感到很滿足。他們將悲憫的眼神投向楊遺珠丑陋的臉，心中頓時生出一股自豪感——我活著，我正常，我還能幫助他人，這難道不值得驕傲幸福嗎？

楊遺珠一上午一滴淚都沒流，只是滴溜溜地轉(zhuǎn)動眼睛，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大家紛紛贊嘆：這可憐的孩子真堅強，一上午都沒哭呢！這么可憐的孩子。

沒人知道楊遺珠心中想什么，除了白筱。

白筱通過讀心卡，只看到楊遺珠的胸口寫著“誰稀罕你們的悲憫和同情，誰愿意接受你們的幫助。你們捐的錢救回了我的命，更延長了我的痛苦。你們從來沒想過一個全身大面積燒傷的女孩，孤身一人怎么可能在這個世界上獲得幸福？你們這些可惡的好心人?！?/p>

白筱感到心痛，很亂。

臨近中午，好心人們陸續(xù)離開了病房，鄒博也催白筱回學(xué)校。

白筱呆呆地坐在楊遺珠病床前，她是最后一個離開的。臨走的時候，白筱起身，幫助楊遺珠掖好被子。

白筱輕輕地將被子往上拉了拉，被褥的邊緣恰好蓋住了楊遺珠的鼻子。她正要將被褥再往下拉一拉，楊遺珠忽然“咿呀”著往被褥里面鉆了一下。她的胸口寫著：“求求你，幫助我早點離開這個世界?！?/p>

白筱的手顫抖著，輕輕放下了被褥。

白色的被褥輕輕地搭住了楊遺珠的鼻子和嘴唇。她那么小，渾身都是傷，動彈不得。

白筱最后看了一眼楊遺珠，這個嬰兒第一次笑了。

離開病房，白筱魂不守舍地坐上了公汽。

半個小時候后，那張寫著楊遺珠名字的讀心卡突然化成了一縷煙，不見了。

楊遺珠死了，被褥捂住了她的嘴和鼻，她因窒息而亡。

白筱殺人了。

這件事只有她知道。

也只有她知道：楊遺珠寧可迅速死去，也不要活著忍受一生一世的悲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