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看見了什么,但我可以把他說的話告訴您。‘我認識他,我可以從他身上撈一筆。遠遠不止該死的福爾摩斯先生給我的這個幾尼。’請原諒我,先生。這就是他的原話。我估摸著他是打定主意要去敲詐某個人了?!?/p>
“還有別的嗎?”
“他當時急急忙忙就離開了。他跑進了黑夜里,沒有去國王十字區(qū)。我也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只知道誰也沒有再見過他?!?/p>
福爾摩斯聽著,臉色變得前所未有地凝重。他走到男孩面前,蹲下身子。維金斯跟他相比顯得那樣瘦小。這男孩營養(yǎng)不良,病弱蒼白,黏糊糊的頭發(fā)糾結在一起,兩眼渾濁,皮膚被倫敦的污垢弄得骯臟不堪,他混在人群里很難辨認。也許正是因為這點,人們才這樣容易忽視這些孩子遭受的苦難。他們數(shù)量太多了,看上去都一個模樣?!奥犖艺f,維金斯,”福爾摩斯說,“我認為羅斯面臨巨大的危險——”
“我找過他!哪兒都找遍了!”
“這我相信。但是你必須把你知道的他的過去告訴我。在你認識他之前,他是從哪兒來的?他的父母是誰?”
“他從來就沒有父母。他們很早以前就死了。他從沒說過他是從哪兒來的,我也沒有問過。您認為我們是從哪兒來的呢?那很重要嗎?”
“想想吧,孩子。如果他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了麻煩,會不會找人幫助,會不會到什么地方去尋求避難?”
維金斯搖搖頭,但似乎又在思索著什么?!澳茉俳o我一個幾尼嗎?”他問。
福爾摩斯瞇起了眼睛,我能看出他在拼命克制著自己?!半y道你同胞的生命就值這么點錢嗎?”他問道。
“我不懂什么是‘同胞’。他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福爾摩斯先生。我憑什么要關心他是死是活?如果羅斯從此不見了蹤影,有二十個男孩會頂替他的位置?!备柲λ谷匀欢⒅S金斯突然妥協(xié)了?!昂冒?。他有一陣子得到了照顧。有個慈善機構把他收容了進去。喬利·格蘭杰,就在漢姆沃斯那兒。是個男生學校。羅斯有一次告訴我,他在那里待過,可是不喜歡,所以就逃走了。然后他就住在國王十字區(qū)了??墒俏蚁?,如果他受到驚嚇,如果有人追他,他可能還會回去。熟悉的環(huán)境總是好對付些……”
福爾摩斯直起身子?!爸x謝你,維金斯?!彼f,“我希望你繼續(xù)尋找他,我希望你逢人就打聽?!彼贸鲆幻跺X幣,遞了過去?!叭绻业剿?,必須立刻把他帶到這里來。哈德森夫人會給你們東西吃,照顧你們,直到我回來。明白了嗎?”
“明白了,福爾摩斯先生?!?/p>
“很好。華生,我相信你會陪我去吧?我們可以從貝克街搭車。”
一小時后,一輛馬車把我們送到三棟漂亮的房子前。三棟房子并排佇立在一條狹窄的小巷邊,從羅克森斯村陡直往漢姆沃斯山坡上的至少半英里處。三棟房子里最大的是中間那棟,酷似一百年前英國紳士的鄉(xiāng)村別墅,紅瓦屋頂,底層有一圈完整的游廊。房子的前面藤蔓密布,夏季肯定繁茂,現(xiàn)在已經(jīng)枯萎凋零;房子周圍都是農(nóng)田,一片草坪傾斜著通向下面一處果園,里面種滿了古老的蘋果樹。很難相信我們離倫敦這么近,因為這里空氣清新,四周都是田園風光。如果天氣溫和一些,肯定非常迷人,然而現(xiàn)在氣溫降得很低,開始下起了毛毛雨。旁邊的兩棟房子是谷倉或釀酒廠,但是可能已經(jīng)被學校征用。小巷另一邊還有第四棟房子,圍著一道華麗的金屬柵欄,大門敞開。它給人的印象好像是空的,里面沒有燈光,也沒有動靜。一個木頭標牌上寫著:喬利·格蘭杰男生學校。我眺望田野,注意到有一小群男孩子正用鏟子和鋤頭伺弄一片菜地。
我們在前門摁了鈴,一個男人開門讓我們進去。他穿著一身深灰色的西裝,沉默不語地聽福爾摩斯解釋我們是誰,來這里有什么目的?!昂玫模壬鷤?。請你們在這里等一等……”他把我們領進去,讓我們站在一個簡樸的、鑲著木板的大廳里。墻上只掛著幾幅肖像,已經(jīng)退色模糊,幾乎難以辨認;此外還有一個銀質十字架。一道長長的走廊通向遠處,走廊兩側有幾扇房門。我可以想象門里是教室,但沒有聲音傳出來。我突然想到,這地方不像一個學校,倒更像一座修道院。
然后那個仆人——如果這是他的身份的話——回來了,帶來一個矮胖、圓臉的男人。他要走三步才跟得上同伴的一步,累得大聲地喘著粗氣。新來的這個人全身上下都是圓滾滾的。他的體型使我想起如今在攝政公園隨處可見的那些雪人。他的腦袋是一個圓球;身體是另一個圓球;五官非常簡單,可以說是一個胡蘿卜加幾個煤球。他大約四十歲年紀,禿頂,只在耳朵周圍有寥寥幾許黑發(fā)。他的衣著很像一位牧師,甚至戴著牧師領,在脖子周圍又形成一個圓圈。他朝我們走來時,滿面笑容,熱情地伸開雙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