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星期二下午,陳東接到科里小馬的電話,說海局長要他回去一趟,有要事相商。接電話時,王校長也在辦公室里,陳東就對王校長說:“我今天要回局里去,向校長請個假?!蓖跣iL說:“陳科長您客氣了,您是市里領(lǐng)導(dǎo),這么說不是讓我慚愧嗎?”陳東說:“現(xiàn)在你才是我的領(lǐng)導(dǎo)。”王校長說:“您這是抬舉我?!?/p>
這時陳東想起一件事,說:“你還是寫個要經(jīng)費的報告吧,我?guī)Щ厝ヌ婺阏艺液>珠L和有關(guān)科室?!?/p>
“報告我早已寫好了,單等陳科長您發(fā)話了?!蓖跣iL將臉上的皺紋笑成一塊抹布,打開抽屜,把報告拿出來,雙手遞給陳東,說,“不知這么寫要不要得?!标悥|說:“王校長教授級的知識分子,寫份報告,還存在要不要得這一說嗎?”心下暗想,報告寫得要不要得,那是無關(guān)緊要的,緊要的是遞報告的人和遞報告的方法。同時在報告上隨便瞄一眼,順手將報告塞進(jìn)衣兜里。
離開學(xué)校時,陳東總覺得還有什么放不下似的,依依不舍的樣子。步子猶猶豫豫的,好一陣才走到校門口。就要邁出校門了,又回頭望了一眼。這樣他的目光就與兩扇窗戶相遇了。那是二樓教室旁一間耳房的兩扇窗戶。窗戶是打開著的,帶有幾分誘惑。
原來陳東牽掛著的是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住在那窗戶里面的呂品。陳東好想在臨走前看一眼呂品,跟她說幾句什么。但陳東還是掉頭出了校門。他想?yún)纹芬苍S正在上課,自己也太纏綿了點,簡直就沒一點男人的氣派。
陳東在鎮(zhèn)政府門前的班車停靠點上了車。站在車門邊,陳東又生出一份渴念來,回過頭去,茫然四顧,企圖瞧見那個牽念著的身影。卻瞥見王校長手上提了什么東西,深一腳淺一腳地追了過來,一邊高呼:“等一等,等一等!”司機以為是乘車的,引擎都已啟動,又趕忙踩住剎車,讓車子在原地穩(wěn)住。
王校長很快跑了過來,陳東這才看清楚,他手上提著一個沉甸甸的白色塑料油桶。王校長上氣不接下氣的,說的話就像要變天時,水里的魚吐出的不連貫的氣泡。陳東把這氣泡連在一起,才弄清是這樣的意思:“陳科長,我差點忘了件大事,這才趕了來?!蓖跣iL就這么魚一樣嘴上冒著氣泡,把那沉甸甸的油桶遞給陳東。陳東意識到了是怎么回事,當(dāng)然不肯去接,說:“王校長你這是干什么?”
王校長的氣息漸趨平穩(wěn),他說:“這是從學(xué)生家長那里弄的茶油,貨真,您一定得收下?!标悥|身子往里一縮,伸手去拉車門,卻被王校長一把擋住,他將油桶塞到陳東腳下。
見王校長不是來趕車的,司機很不滿地猛撳了幾下喇叭,售票員也吼道:“不上車就躲開,要關(guān)門啦!”同時啪的一聲把門拉上。陳東只得把手伸到窗外去跟王校長揮別。就見王校長仿佛一片枯干的黃葉,在被車子揚起的風(fēng)塵中瑟瑟著,有些搖搖欲墜的味道。
這趟車只到通渠縣城,要回市里還得轉(zhuǎn)車。好在如今個體中巴車多的是,不愁回不去。到車站門口去搭車時,陳東覺得手上的油桶很沉,低頭一看,是那種二十多公斤的大號桶子。市面上茶油的價格,陳東還是清楚的,這桶油可是他半個月的工資數(shù)。就想王校長他們也不容易,為了學(xué)校的事情,要操這份心、費這份力。
回到市里,已是華燈初上時分。提著茶油快進(jìn)財政局宿舍區(qū)時,陳東心里頭犯了嘀咕:要了人家的東西,又能給人辦成什么事呢?綜合科的確也是管資金的科室,可綜合科的資金都是各行政事業(yè)單位繳存在財政專戶里的,性質(zhì)上是單位自己的錢。記得近幾年市政府領(lǐng)導(dǎo)打著扶持企業(yè)的借口,逼著財政將這些錢融通給企業(yè)甚至個體戶,結(jié)果大部分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搞得財政專戶都快沒法支付了。所以現(xiàn)在陳東是死活也不敢動這些資金了。
自己不能解決人家的困難,只得去求行財和預(yù)算。當(dāng)然也可直接去找海懷寶,這些支出科室都?xì)w一把手親自管。何況海懷寶還掛著個支教的名。但陳東不知道海懷寶是什么想法,如果他一句話堵死了,再找科里就沒戲了。科里是掌握了底細(xì)的,他們在做給下面追加經(jīng)費的計劃時,除了市領(lǐng)導(dǎo)和海懷寶特別打招呼的,必須造進(jìn)計劃外,還要給自己也留一點余地,這樣多方兼顧了,海懷寶當(dāng)然就會在計劃表上畫押。
這么一想,陳東便掉轉(zhuǎn)頭,提著油桶去了建設(shè)銀行的宿舍樓。行財科易科長的夫人在建行工作,易科長的家在那邊。
碰巧易科長在家里。陳東把油桶放到他家門后,說:“這是我支教的古馬鎮(zhèn)中學(xué)特意托我捎給你的?!币卓崎L說:“這是怎么回事?我跟人家可沒什么瓜葛?!?/p>
因為是單位同事,說話沒必要繞彎子,陳東直接說道:“人家當(dāng)然是有事求你?!彼槺惆淹跣iL的報告拿了出來。易科長接過報告,說:“海局長不也掛了個支教的名嗎?怎么不直接找他?”陳東說:“找他干什么?他的項目最后不也要由你給造冊安排嗎?”
“你真滑頭。”易科長笑了,指著陳東說,“有什么辦法,財政經(jīng)費雖然一天比一天緊張,但你也是代表局里下去支教,而且海局長也掛了大名,我一定重點考慮?!?/p>
從易科長家里出來,陳東覺得今晚的事還辦得有幾分把握,心情就有些舒暢。估計此時回家,也沒晚飯吃了,就選了一家還算干凈的小店,要了一菜一湯加半斤米酒,自斟自酌起來。心想今天奔奔波波的,也有幾分辛苦,但究竟可以對王校長有個交代了,犒勞犒勞自己也是應(yīng)該的。酒因此也喝出了幾分滋味。
陳東本來沒什么酒量,三兩杯下肚,竟然就有了些微醺。微醺是酒中的至上境界,陳東的思維漸漸活絡(luò)起來,忍不住去想,此時此刻若有人舉杯同飲,那才有意思哩。只是這個人應(yīng)該是誰呢?
驀然間,陳東想起了呂品。
是呀,若呂品在,他恐怕不僅會醉酒,還會醉心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