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簾?”韋恩上床睡覺后,特萊德韋問簡辛塔,“瓷器?地毯?”
“只是些我從來都用不著的舊東西?!庇幸粔K織錦一直放在架子上,從韋恩出生前就在那里了,上面的絲線在昏暗處閃閃發(fā)光?!绊f恩覺得它看上去很高貴、很有古風?!?/p>
“我們那時候在自己的堡壘里可從沒用過這些。我們用自己找到的材料來解決問題,就是為了存些不想讓媽媽看見的東西?!?/p>
“你是不是想讓他存些啤酒、武器和彈藥???”
“我們那時候可沒蛋糕,也沒有插著鮮花的杯子。”特萊德韋把襪子脫了,他總是把襪子從里到外翻個兒剝下來,然后扔在地板上。
“幾只破杯子而已?!?nbsp;
特萊德韋的身體做出了評判,他以毫無必要的精準挪了下身體,表情由于懷著某種目的而變得嚴肅起來。他變得深不可測,但身體卻在說話,簡辛塔不喜歡這樣。她希望那張嘴能說出話來,但他卻只是從骨頭里往外說。他的骨頭在說:“也許你既心軟,又缺乏判斷力;可我既不心軟,也不缺乏判斷力?!?/p>
沃利·米謝林和韋恩為這座橋弄了個臨時的遮蓋物,用的材料是繩子、毯子,還有防水油布。這座橋與韋恩曾經(jīng)建造的雪制堡壘完全不同;雪堡得一直建,沒個完的時候。一旦你堆出個雪堡,在上面裝了窗戶和入口,就得用地道連接一個新的雪堡,沒完沒了地把冰凍的雪堡復雜地相互連接起來,而里面則充滿了寧靜的、藍色的光。那個堡壘是在雪的下面,而這個棚子是在橋的上面,懸在小溪的水面之上。沃利把音樂書帶來,練習唱音階;韋恩也把紙帶來,自己為橋設計其他樣式的墻、格子和遮蓋物。韋恩把托馬辛娜的明信片放在匹克弗蘭脆餅干桶里帶過來,研究起倫敦、愛丁堡、巴黎和佛羅倫薩的橋。這些橋和他喜愛的花樣游泳一樣有相似的對稱性。韋恩審視著它們的橋拱和間隔,并畫在了紙上。
沃利·米謝林有個小收音機,她不斷地聽那上面的音樂,然后再把所聽到的內(nèi)容唱出來?!斑@是一種訓練記憶的方法。別管什么只聽一次,然后再唱出來,你得記住每一個音符?!?/p>
“但你怎么知道自己唱對了呢?”
“這就像是采摘一種新的野蘑菇,我爸爸說過,一定得保持高度警惕,不能讓任何事情妨礙你,否則你會死掉的?!?/p>
“但你就算唱得不準,也不會死掉啊。”
“可我想把它唱準?!?/p>
“要是唱不準,你就會死嗎?”
“如果你身處音樂會的舞臺上,唱了錯誤的音調(diào),那就相當于快死了。除了你我,在任何人聽到它們之前,我就得把那些致命的東西弄準。”
沃利偷了蒂龍表哥的木琴,帶到了橋上。“彈六個音,接著我把它們唱出來,最后你來告訴我唱得對不對。然后我們再一下唱12個音、16個音?!?/p>
“可我自己也不知道哪個是正確的音。等你開始唱的時候,我就忘記都是些什么了?!?/p>
“我會把媽媽的錄音機帶來,把彈奏出來的音錄下來,這樣我們就有記錄了?!?/p>
韋恩告訴父親,他想把橋弄得像維奇奧古橋一樣?!拔蚁矚g那上面總是有東西。人們不僅僅從橋上路過,還經(jīng)營賣黃金的店鋪,還呆在上面,并且演奏音樂?!?/p>
“兒子,現(xiàn)在你需要做的就是弄出橋拱,在橋墩之間弄些連接和支架;然后在頂部釘上膠木板,或者放上些玻璃瓦——就是我在溫室里用的那種。把屋頂弄好后,光線還是能照進去,來吧?!碧厝R德韋找到兩把錘子、一盒螺絲釘,教韋恩如何用螺絲刀把螺絲鑲進去。他用繩子和舊掃帚做了一個大圓規(guī),讓韋恩在膠木板上畫出橋拱,然后教他如何用鋸子把橋拱鋸出來。
“這看上去真好,爸爸,就像托馬辛娜卡片上的那座橋?!?/p>
“小子,這看上去是不錯。不過,要是這么弄的話,就不是原來計劃的那樣了。你真的想要這樣嗎?”
“是的,爸爸,這可真棒。我能借你的延長繩用一下嗎?”
“你要那個做什么?”
“我要讓橋亮起來?!?/p>
韋恩沿著橋拱布了一串圣誕燈。他坐在大木板的墊子上看書的同時,沃利·米謝林則在做聲音練習和寫日記。他們一起吃生菜三明治,喝雪碧。每次沃利在福萊創(chuàng)作的《拉辛頌歌》①中學了新的段落,就用綠色圓珠筆在下面劃線標注。韋恩對于綠線增加的緩慢程度很吃驚,但那些綠線肯定一直在增加。沃利的日記本是綠色的,這是她從雅芳訂來的,上面還有把小鑰匙。每當她在光亮下寫日記,或在韋恩畫設計圖的同時唱歌時,這座橋就像是來自天際的旅行隊伍,仿佛魔力四射,又仿佛出自夢境。
特萊德韋看到了這一切,他不喜歡眼前這一切。
“我們在自己的堡壘里從來不唱歌,也不讀書?!彼麑喰了f。
“你在自己的狩獵小屋里讀約翰·唐恩,還有艾倫·坡和斯蒂文森?!彼械墨C人都會在火光下讀上一章小說、一首詩,不超過兩首,直到他們困得不行了才把書放下?!澳氵€讀帕斯卡的《思想錄》呢。”
特萊德韋九點半上床睡覺,但沃利·米謝林的歌聲讓他睡不著。他一直忍受著,直到看見鐘上顯示已近午夜。他給自己倒了杯水,窗戶開著,他站在那里聽了一會兒,然后把水杯洗了,回到臥室。簡辛塔正用長針給拖鞋前面縫上兔鼻子。
簡辛塔也在聽著,“她唱得不錯。”
“為什么我們要讓他整個晚上都和那女孩在一起?”
兔鼻拖鞋很難縫,比做鹿皮鞋還難;簡辛塔一來到拉布拉多,就學會做鹿皮鞋了。兔鼻拖鞋有一系列的精細活要做,而且很難把兩只拖鞋弄得一模一樣。要是特萊德韋沒意見,簡辛塔可以到三點才睡。每次上床后她都醒著,總是睡不著。
“但這是夏天啊?!焙喰了f。
“我知道這是什么季節(jié)?!碧厝R德韋郁悶地想起了地毯。他知道這是夏天,在生命中的任何階段,他都沒奢望過同一個女孩徹夜長談。如果妻子看不出這里面有什么不對的地方,他對此實在是無法解釋。
簡辛塔過去曾對他發(fā)起過挑戰(zhàn),但都失敗了。小河上佛羅倫薩風格的橋看上去很可愛,打動了她,她真希望自己能和孩子們一起躺在里面睡覺。
“要是這事發(fā)生在隔壁家里,”特萊德韋說,“我就真搞不懂了,什么樣的父母會讓男孩和女孩單獨在外面過上大半夜?!?/p>
“他們都六年級了?!?/p>
“那做事也得像個六年級的孩子。我真驚訝,安妮和杰拉德·米謝林竟然會讓她在外面過夜。我要是她爸爸,九點就會來把女兒帶回家了?!?/p>
“韋恩?”月亮出來了,沃利·米謝林躺在橋上,透過橋的一個拱肩看著它。
“怎么了?”
“還記得奧勒海德先生是怎么描述月亮的嗎?”
“我還記得他的襯衫。” 奧勒海德先生那時穿了一件有粉色和銀色條紋的襯衫,他還把吉他帶到學校。
“他說,如果你盯著月亮看的時間足夠長,你就會從里面發(fā)現(xiàn)點什么。”
“發(fā)現(xiàn)什么?”
“他從沒說過?!?/p>
奧勒海德先生傷透了班上女孩們的心,韋恩知道的。他也不是有意要傷害這些心的,他甚至不知道那些心受傷了,但他對此也沒辦法。
“你喜歡奧勒海德先生嗎?”韋恩問道。
“作為老師?”
“不,我的意思是,你喜歡他嗎?”
“你的意思是,我親吻自己的枕頭,假裝那是他——就像格雷西·瓦茨所做的那樣?”
“是啊?!?/p>
“不,當我唱歌的時候,我是在為某人唱歌。雖然我還不知道那人是誰,但肯定不是奧勒海德先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