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恩還在五年級的時候,就開始從學校圖書館借書出來。上課的時候,他一邊看書、一邊吃著薯片和山胡桃薯條。為此,他還發(fā)明了一種很隱蔽的方式,班主任達維小姐從沒有發(fā)現(xiàn)過。可是有一天,班上來了一位代課老師亨利先生,他對課堂上的情況觀察得很仔細。韋恩用手腕把一袋燒雞薯片在課桌里壓扁,之前他已經(jīng)在袋子上咬了個小洞,以便讓空氣跑出來。這一袋薯片能吃好久,因為里面的東西都被壓成粉末了,得用手指沾著粉末一點點地舔。代課老師聞起來就像一塊用繩子拴著的強力布朗肥皂。有一年圣誕節(jié),韋恩的姨媽送過一塊給特萊德韋。肥皂的形狀宛如一枚伸展開來的雞蛋,還有個能立住的尖頂,那種味道使韋恩的胃里翻騰。他正在看《鐵路少年》的第174頁,手上沾了點薯片末;此時一股肥皂味壓上來了,如同那次媽媽在水槽前燙頭發(fā)一樣,她是哭著結(jié)束的。韋恩意識到,亨利先生能清楚地看見藏在數(shù)學書里的《鐵路少年》被打開了,但亨利先生想討論的并不是《鐵路少年》。
“你意識到?jīng)]有,”他像個演員一樣大聲說,“土豆片多么容易讓人發(fā)胖?”在說到發(fā)胖這個詞的時候,他的舌頭像鰻魚一樣打起卷來。韋恩把薯片袋子深深地往里推去,但手還放在那里,手指上全是薯片末。
亨利先生接著說:“發(fā)胖知道吧,你不想發(fā)胖,對嗎?”
唐娜·帕麗澤同加入她那個陣營的女孩們笑了起來,但男孩們沒有笑。布倫特·史瓦克正用圓規(guī)在課桌上扎眼,他要扎出紐芬蘭島的輪廓。
“你想嗎?”亨利先生仍在緊追不舍,他的香味簡直令人難以抵擋,“想發(fā)胖嗎?”唐娜·帕麗澤陣營的女孩們都在等著,韋恩感到自己被困在她們的世界里了,以某種對別的男孩沒用的方式。與亨利先生有關(guān)的某些東西也被女孩們盯上了,但韋恩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不喜歡亨利先生和女孩們看他的方式,整個一天他都覺得很不自在。
韋恩的羊毛手套上掛著冰碴。雖然學校不允許學生們把衣物放在衣帽間的暖氣片上,那樣東西會被烤壞,但所有人都這么做。韋恩告訴亨利先生他必須去洗手間,實際上他是想擺脫眼前的肥皂,搶救自己的手套。就在他把手套塞進外套的袖子里時,亨利先生進來了。韋恩覺得亨利先生倒也沒有因為手套的事情大發(fā)雷霆,但亨利先生心里裝著別的什么事。他是對的。
“你需要僅靠一己之力逃避嗎?”亨利先生的聲音比正常情況下要柔和很多。韋恩想跑出衣帽間,但這里很小、空間狹窄,要跑只能從亨利先生的腋下鉆出去。他站在小窗戶前,那窗戶早就被霜凍封住了,幾乎沒有任何光線能從那里照進衣帽間來。屋里有個燈泡,發(fā)出黃色的光,這里還有濕羊毛的味道、腳汗的味道,以及眼前這塊韋恩想逃離的肥皂所發(fā)出的味道。亨利先生往韋恩這里湊近了一點,并用一根手指托住了他的下巴,細致地在他臉上劃了一條線,一直劃到耳朵旁,有點疼;然后又用手指輕輕地在他耳朵后面走了一圈。那個地方以前可從沒有人碰過,皮膚很敏感,韋恩生怕它會裂開。他的雙腿之間有花兒盛開,但那些花兒很丑陋,他并不喜歡。沒地方后退了,再往后就是暖氣片,要是靠上去,它會透過襯衫燙著他的。事實上,他在這里都能聞到衣服被烤熱了,就像媽媽用熨斗給他熨襯衫時的感覺一樣。亨利先生難道不用回去上課嗎?大家都認為他去哪里了?
“我只是想從外套口袋里拿點東西出來。”
“有時候,我也得靠自己逃避?!焙嗬壬咀№f恩的一小撮頭發(fā)。韋恩心里發(fā)誓,一到家就把這撮頭發(fā)剪掉,如果他能從這里出去的話;如果亨利先生沒有把五年級所有人的外套從鉤子上取下,再用那些衣服悶死他的話。亨利先生揪住這撮頭發(fā)的方式與韋恩的媽媽做餡餅皮時輕巧地揪一小塊涼酥油揉在面里一樣——只用手指,以便不使順滑的面團發(fā)熱。后來,亨利先生放開他了。
“如果你需要找人聊聊,聊些特別的事,或者你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的事,你可以來找我?!焙嗬壬穆曇羧绱说统?,讓人難以忍受,就好像在告訴韋恩,殺了人以后可以對他說,而他將會幫韋恩掩蓋這樁罪行。
鈴聲響起來了,聲音太大太尖利了,使韋恩的心怦怦直跳。外面的走廊里擠滿了人,所有人都在喊著,打開櫥柜的鎖。雞肉餡餅的味道,以及那種廉價冷凍食盒用425度加溫40分鐘后所發(fā)出的味道,在走廊里飄蕩著。很幸運的是,此刻亨利先生對韋恩施加的溫柔體貼也結(jié)束了。亨利先生單腿轉(zhuǎn)了一圈,快速向教研室走去,甚至都沒對這個他想捕獲的男孩說聲再見。韋恩知道亨利先生想要他,但無法確切地知道對方想怎么做;韋恩覺得可能還是同欲望有關(guān)吧,他決定以后避免在衣帽間里再與那個人單獨遭遇。不管以后單獨相遇時,亨利先生會做些什么,韋恩都想搶先一步離開,即便不得不撒腿就跑。他就這么躲避著亨利先生,但他無法躲避一個男人想要他的事實;他的身體對那個男人也有了反應,萌生出一種屬于他個人的私密欲望。一次細膩的挑逗,不情愿、不隨意、很神秘。一個11歲孩子的性興奮被喚醒了,并將與其如影隨形。想了想,過了一會兒,韋恩覺得他自己或她自己,也許是世界上唯一經(jīng)歷了這種事的人。沒過多久,韋恩的性興奮就隱藏起來了,像那些等待長出花的球莖一樣,深深地埋在了地下。
“好像爸爸時刻都在對我發(fā)瘋,”韋恩坐在廚房角落的凳子上同媽媽談話,而簡辛塔此時正在切洋蔥,“怎么會這樣?”
“他沒對你發(fā)瘋?!?/p>
“他發(fā)瘋了。”
“他可能只是累了,總是想給你最好的,所有的父親都想給孩子最好的。他只是想讓你掌握必需的技能,過上好日子。他想讓自己的兒子幸福。”
“他瘋了,我從他的聲音里就能聽出來?!?/p>
“你父親沒有抬高嗓門。”這是真的,特萊德韋自己的母親和父親總是彼此大喊大叫,他整個童年都是這樣。特萊德韋在婚后不久曾對簡辛塔說過,他不想大喊大叫,也不希望她大喊大叫。
“但總得有個宣泄的口子啊,不是從這里就是從那里?!焙髞砗喰了c妹妹在電話里說起此事。但她妹妹生活在芒特珀爾市的小區(qū)里,也幫不上忙。
特萊德韋對于如何處置緊張局面毫無概念。雖然他的家正如他誓言中所期望的那樣安靜,但內(nèi)心的吶喊對他來說并不是太熟悉的事。每當內(nèi)心開始翻騰的時候,他就離開家、駕著船到島上去,或出門打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