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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何霜要去SEC辦事,她問秦桑和葉梅:“要不要跟我走一趟?”在美國,凡是有點經(jīng)濟概念的人沒人不知道大名鼎鼎的SEC。紐約證交所 (NYSE)、納斯達克電子證券交易所(NASDAQ) ,再名聲遠揚又怎么樣,照樣逃不過SEC的五指山。他們會把公司的報表和文件從腦袋頂查到尾巴根,一個小數(shù)點、一個小解釋都不會放過,核查結(jié)果過關(guān)了才能拿到上市執(zhí)照。上市的公司如果想來點小動作,那就等著SEC把你送上法庭吧。葉梅說:“我們還是別去SEC,那是你的傷心地?!?/p>
何霜和武威相遇也是巧。那年春天,她和朋友相約在華爾街的咖啡館碰頭,路過紐約證券交易所時,正好證券交易的高潮過了,一群股票交易員坐在門口的臺階上休息,有的啃漢堡,有的喝咖啡,大聲談笑著。突然何霜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回頭一看,原來是她的哈佛同學(xué),也是老朋友。朋友身邊坐著一個亞洲模樣的青年,長得很陽光,眼睛特別亮。寒暄兩句后,朋友笑著指著亞洲青年對何霜說:“給你介紹一下,他也是中國人。你們?nèi)羰怯弥形牧钠饋?,就是罵我我也聽不懂?!庇谑莵喼耷嗄觊_始說中文了。他一開口,媽呀!何霜嚇了一跳,什么中國話,一句都聽不懂,搞了半天原來是福州話,他還當是正宗的國語。后來兩個人熟了,有來往了,才知道他中文名叫武威。武威的爺爺奶奶是馬來西亞華人,早期移民美國加州,原籍福建莆田。武威能說流利的福州話,因為小時候父母就離婚了,他一直住在爺爺家。武威在加州長大,從小就聰慧過人,在耶魯法學(xué)院畢業(yè)后,先在美聯(lián)儲就職,后又去了SEC。武威說,他喜歡吃柿子,又軟又甜,爺爺家的后院有棵柿子樹,柿子是他童年美好的記憶,可惜美國的超市沒有柿子賣。何霜便帶他去了中國城,什么樣的亞洲水果都能買到。武威性格開朗,說話又幽默,去中國城福州店吃點心,他能用福州話自由交流,看周圍的福州人笑得前仰后翻。何霜一臉的好奇,卻不得不等他的英語翻譯。盡管兩個人不能用普通話聊天,但何霜還是很開心,只是日子長了,免不了有些小磕碰,特別是同居后彼此的缺點全暴露了,時不時發(fā)生口角。
那次口角大了。SEC的工作強度無法與華爾街的企業(yè)相提并論。何霜每晚回到家累得頭昏眼花,用微波爐熱飯的力氣都沒有,而武威對廚房的事陌生得像是要他處理導(dǎo)彈發(fā)射。何霜最初并沒有想沾他的光,她剛搬到他家時便看見他的房間比熊窩還亂,但廚房卻一塵不染。用武威自己的話說:“廚房的鍋和灶至今還是處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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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霜每周都會去曼哈頓的中國城,備好一周所需的食品。那天夜里回家都快十一點了,何霜饑寒交迫,但是冰箱里空得像遭到了洗劫。武威一邊看電視一邊搖頭晃腦地說:“對不起,我全吃完了,要怪只能怪你買回來的點心太好吃了?!焙嗡犃耍瑲獾冒岩粋€杯子摔在地上,碎了一地的狼藉。但是武威的聲音比破碎聲還大:“不就是幾個爛面包嗎,犯得著你這么大的動作?你以為你在華爾街工作有多偉大,世界離開了你就沒有春暖花開了?”何霜發(fā)現(xiàn)自己餓得連爭吵的力氣都沒有,她軟飄飄地說:“你錯了,你不該吃我的晚餐。”但武威還是有堅強的理由,“是你錯了,曼哈頓的中餐館二十四小時都可以叫外賣,你沒有理由對你愛的人耍威風(fēng)!”后來武威又借題發(fā)揮,責(zé)備何霜太貪婪,對工作的貪婪,對成績的貪婪,對欲望的貪婪。他覺得何霜的苦、累、壓力、煩惱全是自找的。按照武威的觀點,憑何霜的聰明才智,完全可以離開華爾街,在紐約找一個不錯的工作,而不用那么起早貪黑拼死拼活地干。何霜的奮斗和追求在武威的舌頭底下變成了“貪婪”。
多少個冬去春來后,何霜才對葉梅和秦桑發(fā)出感嘆:“我發(fā)現(xiàn)人真是賤哪,我在蘇靈家的時候,一直想搬家,離開那個八婆,找一個愛我的男人住在一起??赏渫≡诹艘黄?,我做夢都在想蘇靈家的熱湯熱菜?!弊詈笕齻€人一同感慨,世界上沒有完美的地方,更沒有完美的人,只有聰明的人才擁有快樂和幸福,因為聰明的人不計較,知道求大同,存小異。
何霜從武威那里搬了出來,心里頭還是郁悶。那些日子,何霜在職場中展露的才華像早春的花兒,像夜里的明珠,吸引住了公司高層的眼球。沒過多久,她從后方被提拔到前方,從金融分析師變成交易師。在她的腳下是一條金光閃閃的大道,大道上來來往往著全世界最出色的金融投資人。但是何霜并沒有獲得期待中的幸福和欣喜若狂,職場成功掩飾不住她的情場失意。她想到外面走走,靜靜心。
正好部門有個去丹麥的公干,新老板威廉的孩子要參加棒球比賽,早就盼著老爸能現(xiàn)場助威,威廉對于出國的差事根本沒心情。何霜見狀,主動替他“排憂解難”——其實是為自己排憂解難。去丹麥看看小美人魚,總比一個人在家生悶氣好。
何霜接下了差,她這一接,與老板便是一場死別。她避了紅塵的劫難,武威卻丟了性命。一想到武威“9·11”那天去了自己的辦公室,何霜總是心如刀割。那天何霜對葉梅淡然一笑:“早過去了,他不在了,我就不能去SEC了?”秦桑說:“看來還是愛得不深,如果深,不會說這樣的話?!?nbsp;是的,日子久了,再痛的傷口,再深的血痕,也會被時光的流水沖淡。
秦桑也曾有段刻骨銘心的愛,男朋友死在她的懷里,她渾身上下都是血。多少年過去了,她嫁人了,可還是走不出那一段血光之戀。她不敢回想,一想就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