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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談了半年的戀愛，韓輝熱情澎湃，何霜卻總是不冷不熱。對韓輝的熱情和主動何霜沒有拒絕，在隨和與被動中接受了，盡管他不是她理想中的人——她理想中的人是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她的美國夢還沒有實現(xiàn)，她不甘心，但沒有辦法，如今身邊多了個體貼你、關(guān)心你的人，時不時給你清風(fēng)朗月，你不可能回避芳香和甜蜜、光明和溫暖吧。和韓輝在一起，何霜還是開心幸福的，韓輝是講笑話的高手，經(jīng)常把她逗得笑倒在沙發(fā)上，腸子都快被劇烈的呼吸扯成幾截了。他還擅長講恐怖故事，詭異驚心，妖蠱離奇，如果再配上月黑風(fēng)高，經(jīng)常把何霜嚇得主動投懷送抱，正中了他的心意。

有一天，韓輝對何霜說：“我愛你，想永遠(yuǎn)照顧你，我們結(jié)婚吧?！贝巴馐蔷旁碌乃{(lán)天，藍(lán)天下的月季花開得繽紛燦爛。何霜笑了笑，沒有說不，也沒有說是。但他吻他，愛撫她，然后抱她上床。何霜沒有拒絕，也就算是一種默許吧。不管過了多少個春秋，何霜還是忘不了那一天，婚禮的前一天，她收到老天爺?shù)馁R禮——她曾經(jīng)夢寐以求的全獎，美國西部一所大學(xué)給了她全額獎學(xué)金。她笑著，把全獎通知書鎖進(jìn)娘家的箱子，揮一揮手，再見了，再見了夢一般的少女時代，從今以后把美國夢一刀斬斷，一心一意當(dāng)人家的好妻子。

那年國慶節(jié)，韓輝給了何霜一個盛大的婚禮——奔馳車、花童、紅玫瑰、五星級賓館。漂亮而柔軟的婚紗水一樣流過她的肌膚，滿滿一廳的衣香鬢影。她努力說服自己，這就是幸福，幸福就該是這樣。她腦子里條件反射般涌出一串英文單詞，一串有關(guān)幸福的單詞，她當(dāng)年準(zhǔn)備托福時背過的單詞：blithe（無憂憂慮），jovial（快活），blissful（幸福），exhilarated（興奮不已），它們像夜空里的星星一樣焦慮地閃動，又像殘秋的寒風(fēng)帶走一地的落葉。是托福的詞匯還是她的詞匯？她有些眩暈，一屋子的笑臉都像隔在一層紗之外。我不是在做夢吧？她仰了仰頭，對新郎露出一個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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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何霜常對著鏡子說：“我還能怎么樣？我長得又不漂亮。書讀得好又怎么樣？反正美國是去不了。我丈夫是稅務(wù)所長?！闭炊悇?wù)所長的光，他們免費去了一趟新馬泰。碧海藍(lán)天下，雪一樣的細(xì)沙，藍(lán)寶石一樣的海水，餐桌上奇大的螃蟹，黃昏棕櫚樹最美的絕唱……回家的路上，他們繞道去了澳門。何霜第一次上賭場，開始運氣很好，后來又都輸光了，但她還是賭得很開心。

何霜知恩圖報，努力接受韓輝的各種愛好，特別是足球。她從來沒有對足球產(chǎn)生過一點興趣，有什么好看的，一群人亂哄哄的，像出籠的野獸一樣搶一個球，卻半天進(jìn)不了一個球。而籃球總是有進(jìn)球，高潮不斷，隨時都有令人叫絕的精彩瞬間。還有體操，優(yōu)美而驚險，每一個動作都可以凝固成絕美的雕塑。自從認(rèn)識韓輝，何霜開始看足球了，跟著他看世界杯，意大利甲級聯(lián)賽，然后是全國甲A聯(lián)賽。她甚至陪他去體育場觀賽，隨著人群狂喊某個人下課，或者大罵某個裁判滾蛋。瞬間的快感過后就是無聊，何霜開始感覺天空沒有了色彩，心里越來越空落無著。她發(fā)現(xiàn)她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斑@就是我要的生活？就這樣生活一輩子？無風(fēng)無雨，我喜歡嗎？”這一問，何霜嚇了自己一跳。夜深人靜，窗外的月牙兒像一雙眼睛看透了她的心，往事像塵土里飄出來的灰蝙蝠列隊成陣地在她面前飛舞，一轉(zhuǎn)頭就不見了。

“只要心在，夢就在。只要自己還沒有放棄，這個世界也不會放棄你?！币淮蜷_電腦就是葉梅從美國發(fā)來的郵件,再點開另一封，是秦桑同樣的激勵，同樣的豪情萬丈：“美國屬于你，你也屬于美國，不要放棄美麗的夢想，我們在這邊等你飛來！”何霜苦笑，葉梅、秦桑，你們不知道，我結(jié)婚了。何霜吸了一口氣，又吐了一口氣，開始在鍵盤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道：“我和韓輝結(jié)婚了，沒有及時告訴你們，是怕你們讀書忙，不想耽誤你們的時間，以后大家見了面，會詳細(xì)告訴你們的。他愛我，我也比較滿意他。我們正天天期待著未來孩子的降臨……”她忽然緊咬起牙關(guān)來，坐了半晌，猛地一按鼠標(biāo)，將給葉梅、秦桑的回復(fù)刪成了空白。不知為什么，她不想告訴她們。

門鈴響了，打開門，門后露出母親微胖和藹的臉?！昂嗡?，老媽什么時候當(dāng)外婆?。繈尙F(xiàn)在身體還行，給你帶小孩一點問題都沒有?！薄拔覀円矝]避，順其自然?！焙嗡牟辉谘傻乜粗巴獾奶??！皼]避就好?！蹦赣H松了一口氣，欣慰又回到她的眼睛里：“女人遲早要生孩子，早插秧子早打谷子?，F(xiàn)在這個社會不好，流行什么丁克，身體好好的，要丁誰啊，克誰??？那些不要孩子的事業(yè)女人是最糟糕的女人。因為你是個母的，你的天職就得下蛋。”何霜的目光一直落在窗外的天際上，她似笑非笑道：“是啊，我看見所有的人都在努力，而我卻等著當(dāng)母雞?！?nbsp;“沒有辦法，女人遲早躲不過這道關(guān)?！边@是母親的世界觀。今晚韓輝在外面有應(yīng)酬，何霜說話也就沒了顧忌：“女人和母雞還是有區(qū)別的。我為什么要生孩子？媽，晚一點不行嗎？你知道不知道，葉梅和秦桑都在美國讀書，她們的成績從小學(xué)到大學(xué)都不如我，托福、GMAT也考不過我?！?nbsp;“她們走了，她們有這個命?！?nbsp;“我就不信我沒這個命！”何霜的眼睛紅了，母親的眼睛也紅了：“你還要怎么樣？你哥嫂下崗后一直沒有工作，也沒錢做生意，要不是韓輝，他們現(xiàn)在的餐館會這么紅火？你爸的身體一直不好，他那個破廠報不了醫(yī)藥費，要不是韓輝，你爸連醫(yī)院都不敢進(jìn)。你想想，如果沒有韓輝，我們有什么？”“媽，你別說了。”何霜努力在臉上擠出一個微笑：“我會給他生孩子的。”